亲,欢迎光临图书迷!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一九七六年的冬,来得又早又猛。

朔风像脱缰的野马,在黄土坡上肆意狂奔,卷着鹅毛般的大雪,没日没夜地倾泻。

靠山屯被这白茫茫的雪幕裹得严严实实,连土坯墙的轮廓都模糊了,天地间只剩一片刺目的白。

村口那棵老榆树,皲裂的枝干上积满了厚雪,远远望去,像插满了银簪,疏疏朗朗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连一声鸟鸣都穿不透这厚重的寂静。

黄乐安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缩着脖子,踩着没过脚踝的积雪,又一次朝大队部的方向走去。

雪粒打在脸上,像小刀子似的刮得生疼,她却毫不在意,眼里只盯着大队部那间装了电话的办公室。

自从顾文斌回城,这已经是她第三十三天来等电话了。

“乐安妹子,回吧!今天还是没电话!”大队会计趴在窗台上朝她喊,语气里满是同情。

黄乐安脚步一顿,僵硬地转过身,脸上的希冀一点点褪去,只剩下遮不住的失落。

她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转身时,肩膀垮得更厉害了。

雪地里,她的脚印孤零零地延伸着,很快又被新落下的雪花悄悄覆盖,就像她那些日渐渺茫的期盼。

刚回到她家所在的半山腰,就听见嫂子张兰搓玉米的“哗啦”声,夹杂着阴阳怪气的念叨:“我说什么来着,那顾文斌就是个白眼狼,走了就把你忘了!”

张兰坐在炕沿边,手里的玉米棒子转得飞快,眼神却时不时瞟向黄乐安,“你还傻傻地天天往大队部跑,我看你就是等着守活寡吧!”

哥哥黄志强蹲在门槛上,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他闷声附和:“当初我就劝你,别嫁给这种城里来的知青,心野得很,根就不在这黄土坡上,根本留不住。现在好了,人走了一个多月,信也没有,电话也没有,你这辈子算是毁在他手里了!”

黄乐安脱下湿漉漉的棉袄,挂在炕边的钉子上,棉袄上的雪化成水,顺着墙根往下淌,留下一道深色的痕迹。

一开始,她还会红着脸辩解:“文斌哥说了,等他回城站稳脚跟,就来接我,到时候让我也去城里过日子,再也不用在这黄土坡上受苦了。”

“城里过日子?”张兰“嗤”了一声,撇着嘴,语气里的讥讽像冰碴子,“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是土生土长的农村丫头,面朝黄土背朝天,他是城里的读书人,戴着眼镜,斯斯文文的,人家回城了,有的是娇滴滴的城里姑娘等着,还能记得你这个土包子?我看你就是被他灌了迷魂汤,到现在还没醒!”

这话像针一样扎在黄乐安心上,她张了张嘴,想再说点什么,可话到嘴边,又被胸口的憋闷堵了回去。

日复一日的等待,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得她喘不过气,那些曾经坚信不疑的誓言,也在一次次失望中,变得越来越没底气。

她渐渐变得沉默寡言,整天魂不守舍。做饭时会忘了添柴,纺线时会把线缠成一团,甚至有时坐在炕边,看着窗外的大雪,眼神会空茫地飘向远方,仿佛能透过这漫天风雪,看到城里的方向。

顾文斌回城前那晚的画面,总在她脑海里反复浮现。

那天也是下着小雪,窑洞里生着一盆炭火,暖烘烘的。

顾文斌捧着她的脸,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脸颊,眼神无比认真,像映着星光:“乐安,你等着我。我回城后就先找份工作,稳定下来立刻回来接你。最多三个月,我一定回来!”

她当时用力点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把自己攒了许久的五块钱塞到他手里。

那五块钱,是她下工后编草筐草鞋拿到公社换的,她一直没舍得用。

“文斌哥,路上买点吃的,别饿着,到了城里记得给我报个平安。”

顾文斌接过钱,紧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温柔:“放心吧,乐安,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也一定会回来接你。等着我!”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墨水味,那是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的味道。

三年前,顾文斌下乡到靠山屯的那天,黄乐安至今记得清清楚楚。

他穿着一件簇新的蓝布褂子,洗得干干净净的裤子,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和村里那些浑身是力气、皮肤黝黑的糙汉子完全不一样。

他说话温声细语,会给孩子们讲城里的电车、电影院,讲那些她听都没听过的新鲜事;他会教她念诗写字,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地写她的名字;还会在她上山采野菜崴了脚时,二话不说就蹲下来,背着她走了十几里山路。

山路崎岖,他的后背不算宽厚,却很稳。

她趴在他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听着他略显急促的呼吸声,心里像揣了个暖炉。

就在那一刻,他趴在她耳边,声音轻轻的,却像一颗石子,在她心里激起千层浪:“乐安,等我能回城了,一定娶你,让你过上好日子。”

就为了这句话,黄乐安铁了心要嫁给他。

村支书黄德山,也就是她爹,气得吹胡子瞪眼,拍着桌子说:“顾文斌那小子心高气傲,城里的家底子摆在那儿,他迟早要回去的,你跟着他迟早要吃亏!爹是为你好,咱庄稼人,就该找个本分的庄稼汉,踏踏实实过日子!”

娘也拉着她的手哭,眼泪打湿了她的袖口:“丫头,娘给你找个知冷知热的,一辈子平平安安的多好,别往火坑里跳啊。”

可那时候的黄乐安,像被猪油蒙了心,谁的话都听不进去。

为了能顺利嫁给顾文斌,她甚至当着全村人的面说自己怀孕了。

其实她没有,她只是想着,等结婚后,大家发现她的肚子没鼓起来,自然就知道她说了谎,可那时候木已成舟,爹娘也就不会再反对了。

没有彩礼,没有婚礼,甚至连一件新衣裳都没有,只有爹分给他们的一间不大的窑洞,黄乐安就这么把自己的一辈子,托付给了这个从城里来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