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顾文斌确实待她温柔体贴。
他会在清晨醒来,给她梳辫子,刚开始编的麻花辫总是歪歪扭扭,碎发掉得满脸都是,可他从不气馁,一遍遍练习,到后来竟能编得整整齐齐,还会细心地用红绳系好。
下地干活累得腰酸背痛,一回到家,他就会立刻迎上来,轻轻帮她揉着肩膀,温热的掌心贴着酸痛的肌肉,声音温柔得能掐出水来:“乐安,辛苦你了。”
他虽然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干不了地里的重活,可会对她嘘寒问暖,会给她读自己写的诗。
在煤油灯昏黄的光晕里,他坐在炕边,捧着笔记本,一字一句地念着,那些带着书卷气的文字,像是春日里的细雨,滋润着黄乐安粗糙的生活。
即使家里穷得叮当响,喝着井里打来的凉水,黄乐安都觉得是甜的。
她总觉得,只要顾文斌对她好,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爹娘心疼她下地辛苦,偶尔会私下里补贴他们一些粮食、鸡蛋。
时间久了,哥哥黄志强和嫂子张兰的怨气自然越来越重,觉得黄乐安嫁了个“吃软饭”的,还拖累了整个家。
“行了,少说两句。”里屋传来黄母虚弱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疲惫,“乐安心里已经够难受了。”
张兰撇了撇嘴,不满地嘟囔着:“这本来就是事实,小妹不懂事,爹娘还不懂事嘛,我看还是早做打算比较好。”
她说着,手里搓玉米的力道重了几分,“咔嚓咔嚓”的声音在安静的屋里格外刺耳。
黄乐安深吸一口气,绕过嫂子直接进了里屋。
屋里生着一盆炭火,可火苗微弱,根本驱不散骨子里的寒意,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黄母斜靠在炕上,双手紧紧捂着膝盖,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脸色蜡黄得没有一丝血色,嘴唇干裂起皮。
她的老寒腿是老毛病了,一到冬天就疼得厉害,这几天雪下得大,寒气侵骨,更是疼得她整夜睡不着觉。
黄德山盘腿坐在炕桌旁,吧嗒吧嗒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在昏暗的屋里一闪一闪,映得他满脸的皱纹更深了,像刻上去的一样。
“爹,娘。”黄乐安轻声喊了一声,下意识地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不敢看他们的眼睛。
她知道,爹娘心疼她,可她当初执意要嫁给顾文斌,现在落到这般境地,她心里愧疚。
黄德山抬起头,目光落在女儿身上。
不过两年的时间,曾经那个水灵灵、脸蛋红扑扑的靠山屯一枝花,如今消瘦了许多,脸颊凹陷下去,眼神也黯淡无光,再也没有了往日的鲜活,他心里五味杂陈。
他就这一个女儿,从小宠着长大,性子执拗得像头牛。
当初她要嫁给顾文斌,他和老伴都不同意。
顾文斌是知青,前途未卜,而且一看就是个不会过日子的人,可架不住女儿软磨硬泡,说顾文斌有文化、对她好,他最终还是没拗过她。
后来,顾文斌说家里给他找了份临时工,想先回城,他不同意,说要回城就一起回。
女儿哭着求他,说顾文斌答应了,等在城里站稳脚跟就来接她。
他虽然担心顾文斌会一去不回,可看着女儿眼里的期盼,他还是抱着一丝希望,给顾文斌开了介绍信,放他回了城。
现在看来,他和女儿都赌输了。
“丫头,”黄德山磕了磕烟锅,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世上没有回头路,你当初让我放他回城,就该做好最坏的打算。现在这样,他走了也一个来月了,要是有心的话怎么也该收到信了,你想过接下来该怎么做没有?”
黄乐安猛地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决绝,那黯淡的眼神里像是燃起了一簇微弱的火苗:“爹,我想去找他。我要去城里问问,他到底为什么不联系我,是不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她不信,那个每天给她梳辫子、给她揉肩膀、对她温声细语的男人,会就这么丢下她不管。
如果这些都是假的,那他曾经背着自己走了十几里山路又算什么?
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一定是。
黄德山看着女儿眼里那点仅存的光亮,知道自己劝不了她。
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心疼:“行。爹给你开介绍信。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了什么,爹娘都在家里等你,咱靠山屯的人,输得起,也能重头再来。”
黄母拉过女儿的手,她的手粗糙而温暖,却带着抑制不住的颤抖。
眼泪顺着她蜡黄的脸颊滑落,滴在黄乐安的手背上,冰凉刺骨:“丫头,要是……要是他真的变了心,就赶紧回来,别在外面受委屈。娘给你做你爱吃的贴饼子,掺着玉米面和黄豆面,烙得金黄酥脆的那种。”
黄乐安点点头,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她紧紧回握着娘的手,哽咽着说:“娘,我知道了。”
那一夜,黄乐安躺在娘家的土窑里,翻来覆去睡不着。
窗外的雪还在下,簌簌的声音像是在诉说着什么。
她想起和顾文斌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想起他温柔的话语,想起他笨拙却认真的样子,心里既期盼又忐忑。
她一遍遍告诉自己,顾文斌不会变心的,他一定会等着她。
一切都准备妥当,介绍信也开好了,黄乐安把简单的行李收拾好,还有爹娘塞给她的二十块钱和一小袋干粮,就等着第二天一早就出发。
可命运似乎总爱和她开玩笑,就在当天下午,一阵清脆的自行车铃声打破了靠山屯的宁静。
骑着绿色自行车的邮递员穿着厚厚的棉大衣,顶着风雪来到了黄家门口,大声喊道:“黄乐安同志,有你的信,还有汇款单!”
黄乐安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她急匆匆地跑出去,双手因为激动而颤抖不已,接过了邮递员递过来的信封。
信封是普通的牛皮纸信封,上面的字迹陌生而工整,一笔一划都透着生疏,根本不是顾文斌那熟悉的、带着几分潦草的字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