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车轱辘碾过结了薄冰的黄土路,留下两道弯弯的辙印,在清晨的薄雾里慢慢延伸。
黄德山握着车把的手稳稳当当,粗糙的掌心裹着一层厚厚的茧子,那是常年劳作留下的印记。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身后女儿的动作,像儿时一样依赖的躲在自己身后,然后又把大半被子裹在了自己身上。
黄德山心里顿时涌上一阵温热,像是冬日里喝了一碗滚烫的姜汤,从心口暖到了四肢百骸。
嘴角像是被什么东西牵着似的,抑制不住地上扬,眼角的皱纹都舒展开来,藏着满满的笑意。
还是他的小棉袄贴心,知道心疼他。
儿子没有什么主见,他跟他娘觉得给他娶个能当家的媳妇儿,以后不吃亏。
结果那小子娶了媳妇忘了娘,什么都听媳妇儿的!
他们做父母的能说什么呢,想着反正以后是儿子跟儿媳妇过一辈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过去了。
只是到了小女儿这里,人又太有主见了,偏偏看上肩不能提手不能扛的知青,心还是坏的,婚姻不顺。
希望这一桩事情过后能找到个踏实顾家的后生,一起过日子。
“闺女,别怕。”黄德山一边赶着驴车,手里的鞭子轻轻扬了扬,却没舍得落在驴身上,一边沉声说道。
他的声音带着常年在田间劳作练就的粗粝,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像山一样可靠,“天塌下来也有爹给你扛着,你就当出去散散心,啥事都别往心里去。就算这事办不成也没关系,以后爹养你,咱家虽然穷,但饿不着你,顿顿都能让你吃上饱饭。”
黄乐安靠在她爹不算宽厚的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那坚实的温暖和沉稳的心跳。
那心跳声有力而规律,像是给她吃了一颗定心丸,让她原本有些茫然漂泊的心瞬间安定下来,很是窝心。
她虽然不是原主,穿越到这七十年代的黄乐安身上还不到一天,可这一天里,原主爹娘的疼爱却真切地砸在她心上。
尤其是眼前这位父亲,话不多,却把所有的关心都藏在行动里。
一大早起来她就有热腾腾又美味的早饭吃,然后上车就行。
她娘以前贴补给原主的东西也是因为有她爹的默许和支持。
此刻,这份纯粹而深沉的父爱,让她鼻头蓦地一酸。
“爹,以前是我不懂事儿,任性妄为,让你和娘受累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尾音微微发颤,“以后我再也不会了,你就等着享福吧。我给你买新衣服,买过滤嘴的烟,天天让你吃肉,顿顿有酒喝,把你和娘都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黄德山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而洪亮,在空旷寂静的黄土坡上久久回荡,惊飞了路边矮树丛里栖息的几只麻雀。“那爹可就等着了!”
他笑着说道,语气里满是欣慰,“不过,天天吃肉爹可不敢想,那得多有钱啊!咱们庄稼人,能顿顿吃上白面馍,不用再啃粗粮窝头,就已经是天大的福气了。”
“爹,你福气大着呢!”黄乐安抬起头,看着她爹后脑勺上冒出的几根白发,心里一阵酸涩,嘴上却笑着打趣,“你的眉毛就跟年画里的寿星公一样,长长的,又黑又亮,肯定能长命百岁!”
“哈哈,安安说的对!”黄德山被女儿哄得眉开眼笑,手里的鞭子扬得更高了些,小毛驴像是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好心情,脚步都轻快了几分。
父女俩坐在慢悠悠前行的驴车上,你一言我一语地畅想着未来。
小毛驴的蹄子踩在土路上,发出“哒哒、哒哒”的清脆声响,伴随着父女俩的笑声,像是一首温馨的乡间小调,驱散了冬日清晨的凛冽寒冷,让这荒凉的黄土坡都多了几分暖意。
不知不觉间,天边泛起了鱼肚白,紧接着,一抹橘红渐渐染遍了东方的天空。
太阳慢慢从东边的山峁上爬了起来,金色的阳光倾泻而下,洒在黄土坡上,给这片贫瘠的土地镀上了一层温暖的光晕。
远处的村庄、近处的沟壑,都在晨光中渐渐清晰起来。
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的公社轮廓也渐渐映入了眼帘。
青砖瓦房的屋顶错落有致,烟囱里冒出袅袅炊烟,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鸡鸣狗吠,透着一股热闹的生活气息。
到了公社车站,黄德山先把驴车拴在门口的老槐树下,仔细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才带着黄乐安去售票窗口买票。
他从怀里掏出事先准备好的车费钱,递给售票员,嘴里还不忘叮嘱:“同志,麻烦给张靠窗的票,孩子第一次出门。”
买好票,他又拉着黄乐安的手,反复叮嘱了好几遍:“到了外面要注意安全,别跟陌生人说话,东西看好了,有事就找车站的工作人员。找到顾文斌那小子,别跟他硬碰硬,实在不行就先回来,爹再想办法。”
黄乐安耐心地听着,一一应下,看着父亲絮絮叨叨的样子,心里暖暖的。
直到客车快要发车了,黄德山才催促着她快点上车坐好。
黄乐安上了车,找好座位坐下,转头就看到她爹牵着驴车,缩着脖子站在不远处的寒风里。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和袖口都磨破了边,却一直望着客车的方向,显然是打算等车子离开再走。
想到她爹等会儿要一个人赶着驴车走几十里路回家,路上连个伴都没有,黄乐安也有些不放心。
她把随身带的小包袱放在座位上,转身跟旁边的售票员客气地说道:“姐姐,麻烦帮我看一下东西,我跟我爹说两句话,马上上来。”
售票员是个四十来岁的大姐,听到一个小姑娘脆生生地叫自己姐姐,心里顿时生出几分欢喜,脸上露出了笑意:“去吧去吧,还有几分钟才发车呢,别耽误了就行。”
黄乐安道谢后,快步下了车。
她早就把钱、票、介绍信还有干粮都妥善地放进了随身的空间里,包袱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物,倒不怕丢,主要是怕自己离开的这一会儿,有人来占了她的座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