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塔特隆。】
——一如既往的,监视天使们的工作中,听到了那样的声音。
这是谁?
我不会认错。这是神。
祂在呼唤御前之子、天国书记、被提到至高天的年轻人,梅塔特隆。
我本该用翅膀遮住双耳,但此刻却无动于衷。
【梅塔特隆,亲爱的孩子,我予你一道启示,不可与任何人说。】
【一位你的兄长正从高而高的天上滑落,从恒星衰弱成微光。】
【他将在后方(过去)降落,造成大灾害,远在我作的洪水之上。】
【当他伏地,地上的一半就会被吞掉,作他再开蒙的祭献。列国必会崩解,匍匐在世界之王的脚跟下。】
【但不可去阻挡他,你们的万军挡不了他的光亮。等到灾害发生,尘埃落地,才可到他面前去。】
【我叫米迦勒下去,与军团一同制服他。你便站在高处,不得插手,忠实地记录下发生的一切,每一个动作都要记在心里。】
我听见神给予御前之子梅塔特隆的启示,心中便充满了惶恐。
但我无法离开,我想要知道启示中的这个魔,亦或是天使,究竟是谁。
梅塔特隆没有发问,只是聆听。她的沉默令我逐渐焦躁。
【你们会得胜,但杀不死他,也不得埋他,而要把他身上多余的东西摘掉,叫他无处使劲。】
【此后,你便做记他的使者,专裁判他的行动。】
【你要做他的新娘,在他跨越第二重障碍,认清第二层自我之后,作为灵伴在他左右。】
【你应这么做,否则属你的天也将崩塌,你砌的王座也没落,换作他人的名字。】
神讲说出令人恐慌的言语。
梅塔特隆没法再忍受,向神发问。
【主,请告诉我,我主,为何如此安排。那是甚么人,叫您看得这么尊贵,远超过天国的书记,超过御前之子梅塔特隆?】
【梅塔特隆,你不会知道他的名字,你不会能干扰他的命,把他的名告诉他。】
【他曾是光最大的星,从你等绝看不到的宇宙上的宇宙来,脱了全身的光辉和火焰,行自己要行的路。】
——那至高无上的怜悯梅塔特隆,告诉她那人从何而来,却过于直白地阐述对梅塔特隆的不信任。
「梅塔特隆定会爱上那人,乃至把谜底泄露给他」——究竟是何人,有怎样的魔性,才叫神给出那样令人费解的预言?
【宇宙上的宇宙?我的眼未曾见到一丝边界,那是何处,有怎样的风景,怎样的住民,又发生怎样的事?】
梅塔特隆继续询问,对神提及的未知之地极为好奇。
她一定同现在的我一样,无比渴望去往能看见那里的高处,为那里带去公义。
【你等见不到那里。】
【在宇宙的最远处,最边界的壁外边,有其余的宇宙。】
【粘连着的宇宙为一大群。一大群宇宙的外边,又有另一大群宇宙,如此循环往复,永无尽头。】
【你等的翅膀只在一大群宇宙里的一小群宇宙,一小群宇宙里的一部分里能够飞翔。】
【而在这所有大群宇宙上边,又有统括这所有大群的一个宇宙存在。】
【这个宇宙的外边也有宇宙,上边也有宇宙,就如同你等所处的位置一般。而与这个宇宙同级的宇宙,每一个都同这个宇宙一样,统括许多大群的宇宙。】
【我与你谈论的,便是从最上边的那个宇宙下来。】
【他落到地上来,合了最大的撒旦的名,按照本性做事。】
【你要将他视得与我同等尊贵,就是将他尊为神的,也不准责罚。】
神的命令已显明,祂对这位同胞有多么喜爱。
【就是天上有两个权柄也不责难?】
【就是天上有两个权柄也不责难。】
梅塔特隆终于完全沉默下去,一言不发。
就是我也忍不住心惊胆战,生怕梅塔特隆如拂晓之子那般堕落到下面去。
之后的事情我不清楚。我小心翼翼地用翅膀遮住双耳,等待了七日之后,从天堂的边境离开。
我挥动翅膀,不停地向更高处飞跃。
神说我等的翅膀抵达不了如此高处,我没有一点怀疑。
但哪怕只有一瞬间也好,我要去目睹那上面的结构,去目视公平与正义的法理。
所以,我不间断地催使我的羽翼,从一个个世界的夹缝中刮过。
我跨越人类至今未曾接触的领域,跨越深层宇宙,在诸多邪神的注目下不停向上突破。
渐渐的,我的光无法在周围延伸。神赐给我的羽翼被风洞穿,变成几只破烂。
正如天使在火河里沐浴,人却被火烧尽那般,我失去了动力,满心不甘,却开始坠落。
就在这时——某个只能称之为混乱的东西托住了我,又将我向上送了一程。
我看到自己穿过一扇巨大的门。在门后是一个复杂的时空结构,看上去好像许多泡泡粘连在一起。
我冲进这个结构里面,感觉自己正在被星空注视。
我的意识变得恍惚,好像有数十万个自己在一同思考,目光去到了极遥远的地方,唯独不在自己身上。
有三个大的偶像在我面前出现,轮番为我介绍,上下打量我的过去和未来。
这一番可怕的经历之后,我的全部都在变化。
一把钥匙被送到我的手里,使我能开启通往这三个偶像的门。
但祂们仍阻止我到上面去,而将我抛回来的地方。
自知无法瞒过全知的上主,我向其坦言过错。
神并未责罚我。在疗愈天使的帮助下,我取回了留在天堂的备份,精神浑噩,却感到从未有如现在这般清醒。
只剩下最后一步,我就能痊愈,再作为侍奉在御座前的天使重生。
但我拒绝了疗愈天使的行动,请求前往另一处。
这是我最后要做的事。
我将自己切割成两半,将剥落的灵性交给一名人子,并默许她过度激烈的报复。
而现在,正是关键的时刻。我所选的那个可怜的孩子,正如那三尊偶像期待的一样,举起手中的钥匙。
“咳,余的魔兽赫,竟然被做成那种东西!”
德拉科龙颜大不悦。
可以预见的是,莫莱之后要是落到她手里,恐怕不会太好受。
“哈——(戛然而止)”
飘在天上的莫莱笑了一半,突然卡住了。
她的表情变得很诡异,然后又变回去,若无其事地继续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对对对,我就是想看你这种表情,这种憎恶无比但又无能为力的样子!看起来就像在受拷问一样嘛!太棒了太棒了!”
“但是还不够哦,只有一层怎么行呢,上面也是目的地啦,这整个证明世界都别想逃掉!”
“这里也好天堂也好,全都拉下水。但天堂果然风险很大吧?所以先拿你们开刀啦~!”
莫莱也许是得意忘形了,一边做着颜艺,一边不停地转动钥匙,笑得眼泪都掉下来了。
她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刚刚被吓得原地跳起街舞的丑态。
短期记忆力比绵羊还弱啊,真是有点可怜了,莫莱小姐。
然而,虽然你雅小人得志的样子很可笑,但一直往外扔怪物的大门真的让人笑不出来。
“那个门的气息还在增强。如果说原本是10,那么这十几秒就是从10飙升到了1000。再这么下去的话,它很快就会变成终极之门。大概到两三万的程度吧,门后面的东西就能够朝这里伸出触手了。”
“必须立刻把她射杀才行,一旦‘那个’出来,这个世界就完蛋了。”
拉贵尔不急不缓地说着貌似很紧急的事态,然后翅膀一抖,又笔直冲了回去。
这浓眉大眼的天使看上去挺温和的,然而骨子里好像很记仇,冲到莫莱面前,挡住她的大剑,然后又从裤裆里掏了把新的炎剑出来。
按理来说,这个时候能给莫莱来一记狠的,比如把她的两个角,或者胸前那两块肉劈下来,又或者给她捅个对穿。
但是拉贵尔偏偏把大剑横过来,又跟刚才一样拍在莫莱脸上。
咻——!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轨迹。
这次换莫莱被拍下来了,砸到地上后一路连滚带爬,翻了不知道多少个跟头,最后停在以诺修斯面前。
“你好。”
以诺修斯反手拍飞莫莱掷出的钉子,抓住她的角,把她拖起来,然后一个膝顶砸在她的脸上。
莫莱的脸一下子凹进去,两只角也因此断掉。
“不是,搞什么啊?”
扇动翅膀把以诺修斯逼开,莫莱有些泄气地捂着自己的脸,把陷进去的五官抠出来。
“难道说获得了新形态之后马上就吃瘪,是雅克·德·莫莱的宿命吗?”
“哪有这种事情!拉结,这把是不是你打得有问题?”
她自己跟自己吵了起来。
真是没有紧迫感。
但也是,毕竟她只要保证不死就好了,输出之后会有人来打的。
而被弄死……
说实话,莫莱都没想过这个可能性。
别看她被打得鼻血乱飞,好像马上就要寄了一样,实际上她的血条厚到她自己都有点嫌恶心。
就算砍掉头、剁掉心脏、身体扔进火湖里面去,她估计还是能算活着。
同时被三个大外神盯上也就只有这点好处了。
“……”
以诺修斯默默观察着沉浸在自己艺术里的雅克·德·莫莱,安静地活动手指。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又是一个不死之身。
那么想想吧,要怎么解决她。
最简单粗暴的方式是使用第一宝具。只要使用第一宝具,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然而——第一宝具,德拉科不让用。
以诺修斯自己也觉得情形还没有到那么紧张的地步。
那么破除不死性的道具呢?比如安娜的屠戮不死之刃?
指望不上。
安娜还拿着那把剑有可能,但安娜还拿着那把剑有点不可能。
就算她真的还拿着,她现在也不在这里。
但既然杀死莫莱很困难,那有没有不杀她的办法呢?
说到底,威胁是银之匙打开的大门,而不是莫莱自身。
如果能把那个大门关上的话,莫莱就只是个打不死的沙包而已。
这么想着,以诺修斯收敛气息,静步走到莫莱身后。
射杀百头!
——砰!
双肩、双腿、脖颈在一瞬间炸开,莫莱被打成六块,只有攥着银之匙的手被以诺修斯抓住,才没有飞出去。
“呜哇!”
脑袋突然搬家,莫莱被吓了一大跳,身体狠狠地抽动起来。
过了几秒,她张大嘴巴,用不知道该说是震惊还是好奇的语气向以诺修斯搭话。
“呀,夸张到家了欸。小哥小哥,你怎么做到的,明明我用钉子都凿不穿自己的身体?!”
相比起银之匙落到以诺修斯手上这件事,她反而更在意自己是怎么被拆散架的。
甚至没感觉到痛……哦,这部分是因为体内根本不是人类的构造了啊。
这么一想好可悲啊,我。
以诺修斯没有理她,而是转动到手的银之匙。
一下——没有反应。
两下——还是没有反应。
“别试了,没用的。那把钥匙就是个装饰品兼起爆器而已,真正在维持门的媒介是我哦?”
“杀不掉我的话,那个是停不下来的。”
“——话虽如此,但就连我也是刚刚才知道。”
“唔呜啊,这个叫拉结的未免也太恶心了吧?连同伴都骗,这种该死的家伙天国怎么没有把她拷问到死啊?!”
莫莱的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生无可恋。
以诺修斯:“……”
好吧,破案了。原来莫莱刚刚死命地转钥匙,不是因为得意忘形了,而是因为知道自己根本逃不掉,扔了钥匙也无济于事,摆烂了。
那个眼泪也不是笑出来的,是哭出来的啊!
表面上风轻云淡,心里已经开始暴风哭泣了?!!
听起来好悲催,但是配上莫莱的形象,怎么反而觉得有点搞笑呢?
莫莱,我看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搞笑雅雅的名号了。
这才是你最大的诅咒啊。
以诺修斯无奈,只能把银之匙收起来,向前走两步,提起莫莱的脑袋。
杀她是不可能的,一时半会儿杀不掉。
不用第一宝具的话,剩下的方法就是——用第二宝具强制收容好了。
虽说第二宝具以诺修斯是给其他的beast留的,但勉强在里面划个小黑屋用来关她,也不是不行。
放她出来就别想了,至少以诺修斯短期内不会有这个打算。
给她玩玩放置play得了。
“……嗯?等等,你要干什么?”
“你该不会要对人家的脑袋做这样那样的事情吧?”
“虽说我也没心情反抗,可以随你喜欢啦,但这可是奸尸啊奸尸!不至于这么恶趣味吧!?”
莫莱发觉自己所处的海拔有点不大对劲,脸都吓黑了。
“……”
你进去吧你!
“『寻觅真实之地(Noexistent hall)』。”
“欸,等——”
莫莱的脑袋扭曲了一下,然后消失得无影无踪。
以诺修斯看了看天上的门,把莫莱屏蔽掉。
果然,门失去了锚点,渐渐闭合,最后消失不见。
“辛苦了。”
拉贵尔降落到以诺修斯身旁,欠身致谢。
以诺修斯盯着他。
“你从一开始就是想让我把莫莱带走吧。”
乔乔和德拉科还在清理莫莱召唤的怪物,没时间去怀疑拉贵尔的动机。
以诺修斯刚刚也在这么做,但他的行动与思维占用的资源不是同一处,因此有充足的思考的余裕。
拉贵尔才是那个亲历者,他不可能不清楚莫莱手里有什么东西——那可是从他自己身上切出去的“肿瘤”。
但他从始至终没对莫莱产生哪怕一点致命的伤害,明明手持炎剑,却没有使用炎,也没有使用剑,反而像在抡一块废铁。
在乔尔乔斯的供述中,拉贵尔帮忙召唤了莫莱死亡年代的生命。
屠杀是莫莱搞的没错,但拉贵尔一直悬在天空上冒充太阳,就这么看着莫莱搞大屠杀……
代表正义的天使明晃晃地吹黑哨,是什么意思呢?
他不想杀掉莫莱。他就是偏袒莫莱,认为莫莱被屈打成招这件事需要有惩罚,才会特地降落到莫莱的身上。
既然如此,他怎么可能把自己必须切除的东西送给莫莱,在她犯下屠杀的罪行之前就把她再次变成无辜的死刑犯呢?
天使都是很单纯的机械。
就算是变得极端,也是单纯的机械。
拉贵尔一定是找到了能让莫莱得救的方法,才会这么做。
那个方法是什么?
从见面的一开始他就明确了。
他是冲着以诺修斯来的,这个方法当然只能是以诺修斯。
“我不否认。”
拉贵尔抬手,控制火湖从低洼的地里淌出来,包裹住城另外一边的泥沼。
火湖和泥沼碰撞,发出呲啦呲啦的沸声。
“因为我判断,您才能给那孩子带来平静。”
连梅塔特隆那么麻烦的东西都能搞定的话……一定可以的。
“容许我对自己的罪行供认不讳。但现在更重要的是,我们之间还有一个交易。”
“现在,我将交易的内容讲与您听。”
“在此拟似特异点被杀害者,共计二百零九万七千一百五十一人,请您施予他们复活的恩惠。”
“燃料便是我,以及我所持有的这二百零九万七千一百五十一人的完全情报。”
“您是要统治全地的,这些人将对您感激零涕。”
“作为报酬,我将天堂之门的钥匙放在螺旋阶梯的最上方。当您到达那里,它自会来寻您。”
拉贵尔取出一个立方体,递给以诺修斯。
“这是神话礼装拉贵尔,也是您将用的燃料。”
以诺修斯:“……?”
不是,哥们。
我都把皮脱了,还要拯救世界,那我不是白脱了吗?
不行,绝对不行!
“……好吧。”
“但为什么不用莫莱身上的拉贵尔作燃料?”
“她不够。”拉贵尔给出的理由很有说服力,“我下来时,从神那里取了能量,否则绝不够委托您做这等差事。而她没有这能量,分量不够。”
“很好,真实的理由呢?”
“……她因我的过错生出来,我不可再夺她的性命。”
“这二百零九万七千一百五十一人皆因我作的处罚而死,换他们的命就得由我偿还。”
以诺修斯了然,不再开口。
接过礼装拉贵尔,以诺修斯站在原地,憋了许久,终于勉强把救世主的皮拼了回来。
这种感觉就好像正常人努力把脖子拧一百八十度然后正常生活一样,有种说不上来的诡异感。
但无所谓了,估计这一发宝具过后,这皮又会原地火化。
“『呼唤啊,吾所渴求之明日(Frashkard)』。”
手中的立方体开始燃烧,连带着储存在其中的情报与能量一起,进入以诺修斯体内,然后化作光与风,拂过整片大地。
不计其数的墓碑开始溶解,死去的人从地下钻出来,像新生的竹笋一般。
沙漠中开出花,生出草,被变成怪物的十字军骑士们也恢复了人的样貌。
“这效果……你塞了多少资源进去啊?”
以诺修斯再转头,见到的已经不是拉贵尔,而是莫莱。
他安静地摇头,告诉了以诺修斯那个天使的结局。
以诺修斯低下头,看着空无一物的掌心。
哇,你似得怎么这么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