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一天,柳青颜在极度的疲惫中再次描画“净心符”。
最后一笔落下,符纸倏然闪过一丝极其微弱、却纯净异常的微光,同时,她感觉胸口淤塞多年的一团阴寒之气猛地一轻,仿佛被这道微弱的光点燃、驱散了一丝。
这一丝变化,如同漫长寒冬后,第一滴渗入冻土的雪水。
柳青颜枯瘦的脸上,第一次绽开了微弱却真实的笑意。
这丝纯净的道光,是她用自己的意志,从污浊的根元里强行凝聚出来的希望之火!她找到了方向,虽然艰难,但可行!
又数年过去。
城南老区一处废弃的纺织厂旧址,如今是流浪汉和边缘者的临时居所。
入夜后,阴气森森,总传出发疯般的哭嚎和怪异的响动,人心惶惶。
几个年轻胆大的探险者不听劝阻闯入,一人失魂落魄地跑了出来,嘴里只念叨着“红眼睛…好多红眼睛…抓他…他们抓走了人…”
警笛声、围观者的嘈杂声交织,现场一片混乱。
普通的警力难以处理这种诡异事件。
忽然,人群有些骚动,自发地让开了一条通道。
一个穿着洗得有些发白的深蓝色布衣的身影走了出来。她身姿挺拔,步履稳健,脸色依旧带着些许久病般的苍白,但眉宇间那份病态已褪尽,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经历磨难后的沉静与坚韧。
她的眼神锐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表象,直视阴翳。她的手中,捻着几张符纸,符纹流畅,隐约有光华内蕴。
正是柳青颜。
她径直走到警戒线边,向负责警官低声解释了情况。并非绑架,而是邪秽作祟,被困的人还有生机,但必须尽快。
“请您小心。”警官看着这位小有名气的“柳师傅”,语气中带着敬畏和担忧。
柳青颜点点头,神色凝重地走入那片被浓重阴雾笼罩的废弃区域。手中的符纸无风自燃,化作一道清光护持周身。
废弃的车间内,景象惨烈。
一股阴冷、带着铁锈血腥味的黑雾弥漫着。
几个年轻人陷入深沉的噩梦中,身体不断渗出冷汗。
而在车间深处,一个扭曲的影子正趴在其中一人身上贪婪地汲取着什么。那影子没有实体,却长着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猩红眼睛!
厉鬼!
成型不久,但凶煞之气已浓。
柳青颜目光一凝,手掐法诀,一张符箓激射而出,化作赤红火焰直扑那血红双眼的厉鬼!
厉鬼受惊,发出凄厉刺耳的尖啸,扔下猎物,化作一股翻腾的黑雾扑向柳青颜,其中血光隐现。
一场无声的激战骤然爆发。
柳青颜步伐灵动,手中符箓如天女散花,金光、火光、雷光交替闪烁,每一次都与那阴煞之气激烈碰撞。
她招式老辣,显然已身经百战,动作间自带一股破邪罡气。
那血瞳厉鬼凶狠异常,不断幻化形态冲击她的护身清光,污染她的心神。
就在纠缠不下,柳青颜正准备祭出一道威力更强的符箓时——
一道清冽如水、却蕴含无尽肃杀之意的流光,毫无征兆地从破损的窗户激射而入!那流光快如闪电,轨迹玄妙,竟巧妙地绕过了柳青颜,精准无比地打在血瞳厉鬼的魂核之上!
“凝!”
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穿透阴风,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响起。
瞬间,那翻滚的阴煞之雾和凄厉的咆哮戛然而止!
并非消灭,而是被一股难以抗拒的寒冰道韵冻结、禁锢!
仿佛时间在那极小的一片区域内停滞,血红的眼睛、扭曲的怨念,都被冻在一层薄薄的、流转着淡金符纹的冰晶之中,保持着前一秒张牙舞爪的恐怖姿态,却再无一丝凶威。
柳青颜猛地转头。
只见一道清逸的月白身影,不知何时已静静立于破败的门洞之下。
山间的风似乎绕开了她,清冷的月光在她身上落下一层淡淡的辉光。
依旧是一身洗得发白的道袍,神情依旧淡漠如远山晴雪。来人正是多年未见的云初。
云初的目光落在柳青颜身上,平静如古井无波,似乎只是在打量一片路过的云。
柳青颜的心脏剧烈地跳动了一下,不是因为恐惧,不是因为期待,而是一种复杂难言的情绪,紧张?一丝不自觉地挺直了脊背?
她能感觉到云初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几息,尤其是扫过她指尖尚未散去的微弱道法余韵时。那眼神,依旧平静,却似乎少了几分当日纯粹的冰冷与否定。
“此邪已被我禁锢,怨气凝结根源深厚,需带回山中以地火炼化,方能彻底拔除阴根。”云初的声音打破了沉默,语气像是在对空气讲述,又像是对柳青颜说明。
云初抬步走向那被寒冰禁锢的厉鬼,素手一挥,那包裹着厉鬼的奇异冰晶便飞入她袖中消失不见。做完这一切,她依旧没有多余的话语,转身便要离去,仿佛只是路过,顺手解决了一个小麻烦。
擦肩而过的瞬间。
空气微不可察地凝滞了半息。
一本用厚油纸包裹、边缘有些磨损卷角的线装古书,如同失去支撑般,从云初那宽大的道袍袖口中无声滑落。
“啪。”
一声轻微的闷响,书籍不偏不倚地落在柳青颜脚边三尺的地面上。
没有解释,没有嘱托,甚至没有多余的目光交流。
云初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那月白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门外浓厚的夜色与围观人群的视线之外,如同她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
只有那本落在灰尘地上的古书,在昏暗中,静静存在着。
柳青颜怔在原地。周遭似乎瞬间安静了,只剩下她自己沉稳而略显急促的心跳声,以及地上那本书籍无声的召唤。
她缓缓弯下腰,指尖触及那粗糙而充满岁月感的油纸封面。小心地解开包裹,借着远处警灯闪烁的微光,看到了书页上几个虽古老却锋芒内敛、透着无尽道韵的手写繁体字:
《玄符秘要.誊录本》
泪水毫无征兆地模糊了柳青颜的视线。不再是绝望的冰冷,不再是屈辱的滚烫,而是一种暖流涌上心头。她紧紧握着这本沉甸甸的典籍,指节泛白。
耳边仿佛又回荡起多年前自己那绝望而偏执的低语:
“道长……您看着……”
她没有回头看向云初消失的方向,只是对着那本符箓典籍,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无比清晰地自语道:
“弟子……谨记于心。”
柳青颜小心翼翼地拂去书上的浮尘,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然后无比郑重地将其收进怀中。她知道,这不仅是一本书,更是一种承认,一条通往更高之处的、真正的路标。而她,才刚刚开始。
未来之路依旧漫漫,但此刻,她心中那点希望之火,已燃得无比明亮,驱散了深处最后的一丝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