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宫中,金灵端坐云床之上,周身并无惊天威压,却是整个天地的中心,亿万星辰围绕其明灭呼吸。
缓缓睁开眼眸,那双瞳孔深邃如宇宙奇点,倒映着宇宙生灭、道则流转。
“无当。”
声音清越,似玉磬轻鸣,却穿透无尽时空。
道宫门前虚空微漾,一位素衣道姑悄然现身。
其容颜清丽绝伦,气质却如万载玄冰般孤高清绝,正是无当圣母。
步履无声,行至金灵座前,恭谨稽首:
“弟子无当,拜见掌教。”
无当圣母周身道韵圆融,隐隐有阴阳二气在顶门盘旋,似要凝聚成形,显然已至斩却第二尸的关键门槛。
金灵目光落在无当身上,那宇宙奇点般的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
“善。阴阳轮转,道韵自生。师妹斩尸之机,近在咫尺矣。”
无当心中一凛,掌教慧眼如炬,洞悉一切:
“弟子愚钝,虽感契机,然功德未满,气运有瑕,尚缺临门一脚的助力。”
“机缘非等闲可得。”
金灵声音平静,指尖于虚空轻点,唐僧师徒西行画面浮现。
“西行取经,乃当下三界最大功德漩涡。佛门借此大兴,吾道门上清一脉岂可袖手?那金蝉子,身负十世因果,已成惊天变数。其心性如何?其道途指向何方?其与佛门之谋,究竟几何?皆需一探。”
金灵目光转向无当,带着期许与考较:
“师妹既需功德圆满以斩第二尸,何不亲下凡尘,设一‘富贵温柔之劫’,试其禅心,观其本相。天道有感,自有功德降下,助汝破境。”
无当眼中精光一闪,再拜:“掌教明鉴!弟子愿往!定当精心设局,为我道门争此一线气运!”
“善。”
金灵颔首,
“此去凡尘,诸事小心。西行之路非比往昔,变数恒生。汝以善尸化身行事,更为稳妥。”
“弟子明白。”
言罢无当心念一动,顶门清气喷薄,一道清光自庆云中飞出,化作一位身着素雅葛衣、手持黎杖、面容慈和却隐含威严的老妇,对着金灵与本尊盈盈一拜,旋即化作一道清光,悄然遁入下界茫茫云海。
此乃无当圣母之善尸化身——黎山老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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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唐僧师徒离了流沙河,一路向西。
沙僧挑担跟在最后,目光触及师父背影时,仍忍不住瑟缩一下,那日在流沙河岸被当成破布袋摔打的恐怖记忆犹在骨髓。
这日行至黄昏,山色空蒙。
唐三藏于马上遥指前方:“徒弟们,且看那厢,似有庄院,正好借宿。”
孙悟空闻言,火眼金睛微张,心中猛地一跳!
只见那暮霭沉沉处,哪里是什么寻常庄户?
分明是半空中祥云缭绕,瑞霭千条,紫气缠绕!
庆云笼罩之下,隐有仙宫楼阁的虚影浮动,道韵天成,佛光暗蕴!
悟空看得分明,这分明是几位了不得的大能联手点化的幻境!
当下不敢泄露天机,只嘿嘿一笑:
“好去处!好去处!师父说得对,正该去借宿!”
四人近前,果见一座气派非凡的庄园。
门楼高耸,垂莲象鼻精雕细琢,画栋雕梁隐有宝光。
沙僧放下担子,八戒牵着马,啧啧称奇:
“我的乖乖!这得是积了几十代德的大富贵人家!”
八戒性急就要推门,唐三藏忙止住:
“不可莽撞。出家人须避嫌疑,当等人出迎,以礼相求。”
于是八戒拴马倚墙根,三藏坐于石鼓,悟空沙僧坐台阶,静候主人。
久候无人,孙悟空好奇心重,按耐不住,闪身入门细观。
但见厅堂向南,帘栊高卷。
屏门挂一幅《寿山福海》的泼墨仙图,隐隐有山川真形流转。
金漆柱上贴大红洒金对联:
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正中黑漆退光香几,上置一尊古拙的青铜饕餮炉,袅袅青烟升起,凝而不散,竟是先天乙木精气所化!
两旁六张紫檀交椅,壁上四季吊屏,画中花鸟鱼虫竟似活物,分明是仙家手段!
正看时,忽闻环佩轻响,后门转出一位妇人,看似半老,肌肤却光洁如玉,通体透着说不出的雍容华贵。
妇人未语先笑,声音娇柔却带着穿透力:
“何方客人,擅入我寡妇之门?”
孙悟空忙合十唱喏:
“老菩萨恕罪!我等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拜佛取经的和尚。师徒四人见天色已晚,特来宝府告借一宿。”
悟空心中明镜似的,这妇人周身清气缭绕,道行深不可测!
妇人笑意更浓:
“原来是圣僧,失敬。另三位长老何在?快请进。”
悟空忙唤师父。三藏整衣,与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而入。
妇人于厅前相迎。
八戒偷眼打量,只见妇人穿一袭织金官绿纻丝袄,外罩浅红云锦比甲
;系一条结彩鹅黄锦绣百褶裙,下露玲珑高底绣花鞋。
发挽时样盘龙髻,斜插两支赤金点翠凤头钗;
耳坠明珠,光华流转。
虽脂粉不施,却雍容华贵,风流气度犹胜二八佳人。
众人厅内分宾主落座。
屏风后转出一垂髫女童,手托黄金盘,盛白玉盏,盏中香茶热气氤氲,隐现三光之色(日、月、星),异果清香,闻之令人神清气爽。
女童一一奉茶,礼仪周全,举止间竟有仙灵之气。
茶毕,妇人吩咐备斋。
三藏合掌问道:“敢问老菩萨高姓?贵地何名?”
妇人笑道:
“此乃西牛贺洲地界。老身娘家姓贾,夫家姓莫。命途多舛,公婆早逝,与亡夫守成祖业,薄有家资:田产千顷,牛马成群,庄院六七十处。仓中米谷十年食不尽,库内绫罗百年穿不完。奈何命里无子,只生得三个女儿。前年夫主又逝,老身守寡至今。空有偌大家业,却无亲族依靠。娘女四人,常思坐山招夫,以承家业。今日天幸,四位长老降临,岂非天意?四位恰好,不知可肯回心转意,享这无边富贵清福?”
唐三藏闻言,眼观鼻,鼻观心,泥塑木雕般寂然无声。
妇人又道:
“我生于丁亥年三月初三酉时,今年四十有五。长女名真真,二十;次女爱爱,十八;幼女怜怜,十六,俱待字闺中。虽非倾国倾城,却也粗通文墨,善女红针指。虽居山庄,并非俗类。料想配得诸位长老。若肯蓄发还俗,在此做个家长,穿金戴玉,岂不强似那风餐露宿、瓦钵缁衣?”
三藏依旧呆若木鸡。
八戒在一旁,却似热锅上的蚂蚁,屁股下如同生了针毡,扭来扭去,抓耳挠腮,心痒难熬。
终于按捺不住,凑到三藏身边,扯他衣袖低声道:
“师父!娘子问你话呢!你好歹应一声啊!”
三藏似猛地惊醒,如避蛇蝎,厉声呵斥:
“孽畜!我等出家人,四大皆空,岂能被富贵美色所惑!成何体统!”
声如金铁交鸣,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佛门狮吼之力,震得八戒耳中嗡嗡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