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阿锦,怎么现在过来了?”
杂货铺里间布帘猛地被掀开一道缝,莫掌柜探出半边身子,脸上闪过惊讶,甚至有一丝惊慌。
想来是在里间听到了凤锦书这厢说话声,探出头看看,但定是没料到来人是凤锦书罢了。
只见她的视线飞快扫过凤锦书和岳知希,随即又下意识地、带着点仓促地瞥了一眼身后幽暗的铺子深处。
另一只手顺势将掀开的布帘边缘用力地、妥帖地掖回门框缝隙里,仿佛生怕里面的什么光景泄露出来一丝一毫。
凤锦书心头掠过一丝异样,脸上却绽开惯常的明朗笑意,晃了晃手中提着的油纸包:“学堂的假期眼瞅着就要尽了,莫掌柜,您可是亲口应了要去我家新开的火锅店尝尝鲜的。
左等右等不见您大驾光临,没辙,只好我自个儿厚着脸皮,把料子给您送上门啦!”
“诶呦!”
莫掌柜一拍额头,声音比往日高了几分,透着一股刻意的爽朗,她忙不迭伸手接过油纸包。
“瞧我这记性!该打该打!这几日赶上过节,铺子里杂七杂八的事堆成了山,倒把这桩要紧事给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实在对不住!”
她接过东西的动作很利索,没有一丝推拒,像是很着急一般。
“莫掌柜,”
一旁的岳知希笑嘻嘻地插话,指着铺子里琳琅满目的货物,“您这也忒心大了,铺子门大敞着,里头空荡荡的,连个看铺子的伙计都不留?就不怕被那起子不长眼的毛贼惦记上?”
“嗐!”
莫掌柜扯开嘴角笑了笑,那笑容却像是勉强糊在脸上,眼神飘忽着,始终没落定在她们身上,“我这小铺子,能有什么值钱的货色?
都是些针头线脑、粗瓷土碗,怕是那贼人进来转一圈,都得哭着骂骂咧咧空着手离开,嫌白费了功夫!”
她嘴里说着自嘲的话,身体却悄然往门帘前挡了挡,丝毫没有请她们进去坐坐的意思。
凤锦书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滑过莫掌柜掖得严丝合缝的门帘,又掠过她略显紧绷的肩线。
方才那瞬间的回望和掖帘的动作,岳知希或许没留意,她却瞧得真切。
那是一种刻意的遮掩,一种无声的“不方便”。
心念电转,凤锦书脸上的笑容纹丝未变,反而带上了几分恰到好处的恍然:“哎呀,瞧我这脑子!光顾着给您送东西了,倒忘了正事。”
她极其自然地侧身,轻轻拉了拉岳知希的袖子,“我们还得紧着去对面书肆寻两本开课要用的书呢,今儿个实在不巧,就不多叨扰莫掌柜您了。”
她语速轻快,带着不容置疑的告辞意味,“赶明儿您得了空,可千万要赏脸,去我家店里坐坐,尝尝那锅子的滋味儿!”
莫掌柜闻言,眼底那抹强撑的笑意似乎松动了一下,几乎是立刻接口道:“成!你放心!赶明儿我必定去!”
语气里的如释重负,连迟钝的岳知希都咂摸出点不对劲来了。
两人走出铺子,站在巷子里又客套地道了别。
待她们的身影刚踏上通往对面书肆的石板路,身后便传来“吱呀”一声闷响,接着是门闩落下的轻叩。
岳知希猛地回头,只见杂货铺那扇老旧的木门竟已紧紧关闭。
“这……”
岳知希张了张嘴,指着紧闭的门板,脸上满是错愕和不解,“大白天的,刚接了东西就关门?
阿锦,我们……是不是哪里得罪莫掌柜了?”
岳知希只觉得一股闷气堵在胸口,不吐不快。
凤锦书也停下脚步,望着那扇紧闭的门,秀气的眉头微微蹙起。
日光照在门板上,映出几条清晰的木纹,寂静得反常。
“不清楚,”
她缓缓摇头,声音放得很轻,“按说……不至于。上次她还热络得很,中间也并无什么龃龉。”
可这拒人千里的态度,加上这光天化日下的闭门羹,实在让人无法往好处琢磨。
“那怎么跟赶瘟神似的?”
岳知希烦躁地甩了甩头,“咱俩前脚刚走,后脚人家门都闩上了!这还不叫得罪?”
岳知希越想越无语。
“或许……是真有什么不便吧。”
凤锦书收回目光,语气带着一丝自己也说服不了的犹疑,只能暂且按下心头的疑虑,“走吧,书肆到了。”
进了书肆,一股陈年纸张混合着墨锭的独特气味扑面而来。
高高的书架林立,光线透过蒙尘的窗格,在书架间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
岳知希百无聊赖地用手指划过一排排书脊,心思显然不在此处:“阿锦,你到底要找什么书?真要买?”
凤锦书随手从架上抽出一本,指尖划过微凉的纸页。
方才不过是个脱身的托词,此刻置身于这片书卷的寂静里,心头那点被莫掌柜勾起的疑影反而愈发清晰。
“随便看看吧。”
她心不在焉地应着,目光却下意识地投向书肆临街的窗户。
窗外,正对着莫记杂货铺那扇紧闭的门。
两人在书肆里心猿意马地兜转了小半圈,不过是翻翻这本,看看那册,谁也没有真要掏钱的意思。
凤锦书自觉前世读过的书早已足够应付此间生活,岳知希更是对舞文弄墨兴致缺缺。
不过片刻,她们便空着手走了出来。
甫一踏出书肆门槛,岳知希便低低地“咦”了一声。
凤锦书循着她的目光望去——对面那扇紧闭的杂货铺门,不知何时竟又打开了!
蓝布门帘依旧垂着,里面依旧静悄悄的,仿佛方才那场突兀的闭门谢客从未发生。
岳知希脸上疑云更重,忍不住又想开口。
凤锦书却轻轻按住了她的手臂,指尖微微用力。
目光在那敞开的铺门和低垂的门帘上停留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浓密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两小片阴影。
谁没有点不愿示人的私密?
凤锦书深吸了一口微凉的空气,将心头那点不合时宜的、蠢蠢欲动的好奇死死摁了下去,拉着犹自愤愤的岳知希,转身汇入了街市的人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