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庆帝的指示,周边的太监就走上前去,接过庄墨韩手中的卷轴,当众打开来。
卷轴上画的是一幅画,上面的题字就是《登高》的后四句诗。
在场的人,脸色就很有意思了。
太子愁眉苦脸。
二皇子则上前仔细确认,然后摇头否认。
“这不可能,是不是庄先生弄错了?范闲那首《登高》明明是在靖王府当众写下的。”
长公主反串得就有些明显了。
“是啊,是不是庄先生记错了?也许这不是您老师写下的?”
“请父皇为范闲做主!”
二皇子再次发力,义正言辞地向庆帝祈求。
庆帝见惯了几人表演,视而不见,而是紧盯庄墨韩。
“庄先生真的没搞错?令师得此佳句为什么声名不显?”
庄墨韩淡定地回道:
“这卷轴乃是家师遗物,留在了杂物之中,沧海遗珠,故声名不显。老夫也是近日整理物品刚刚发现。”
庄墨韩的话也全无证明,完全是拿自己的名声和范闲对赌。
所以周野让他说话的时候留有余地。
庆帝也无奈,庄墨韩几十年的名声太好了,只能转头质问范闲。
“范闲,解释一下吧?”
范闲虽然醉,此时也已经分辨清楚,心有怒火。
“庄先生,您老师留下的诗句,又不被世人所知的,多不多?”
“那倒是仅此几句!”
“好!”
范闲大吼一声:
“这首诗的确不是我写的,但也不是庄先生老师所写,是我梦中所得!我梦里那个世界,群星璀璨,源远流长,几千年的文明诞生了许多伟大的作品,这首诗就是其中之一。”
范闲这话一说,宴会上的人都议论纷纷,尤其是郭宝坤,语带嘲讽。
“梦里?你该不是说你梦到了仙境?”
“对,那个世界和你们这里比起来,就是仙境。”
“你别说这么多,现在是在说你到底有没有抄庄先生老师的诗!别拿怪力乱神来搪塞。”
“哼,谁说我只背了一首!”
范闲借醉装疯,大吼道:
“笔来,纸来,酒来!”
这意思很明白就是要再写诗,自证清白。
庆帝身边的太监总管侯公公看到庆帝的暗示,立即叫人准备。
范闲又猛灌几口酒,开始念诗。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九年义务教育的好处就是知识灌输得足够多,就算很多年以后遗忘了许多,还会留下最深刻的一些。
范闲张嘴就是名句,把几千年的诗文精华都背了出来。
这逼要是装成了,那就真没人能在他面前写诗了。
祈年殿里,只剩下范闲的声音,即使是北齐和东夷城的使团,但凡有点文化,都被范闲镇住。
“前不见古人……”
许久之后,范闲终于把自己脑子里的都宣泄了出来,也醉倒在地。
大殿里的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清醒。
庄墨韩也没好到哪去,沉浸文坛几十年,他还真没见过范闲这号人。
不过他迅速整理情绪,因为他知道,接下来该他被问责了。
“就算他写出这么多,也不能证明之前那首就不是抄的!”
郭宝坤这个活宝照例给范闲送上漏洞。
“他能写下这么多名句,怎么可能会抄,又何屑去抄?”
二皇子一句话下了定论,仿佛他和范闲关系最好,迫不及待替好友翻案。
南庆大部分官员也集体兴奋起来,因为如果坐实范闲的诗才,今夜过后,南庆的文坛也会开始兴旺。
长公主很聪明,也没有继续掺和。
庆帝内心当然也很高兴,看向庄墨韩,领取胜利果实。
庄墨韩稳住心神,语气不变。
“老夫觉得刚才那位郭宝坤郭大人说的没错,就算小范大人写下这么多名句,也不能证明之前那首不是抄的。
老夫蹉跎半生,深知人性之复杂,捉摸不透啊!”
庆帝见没有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心中恼怒。
“庄先生有些自说自话了吧!”
庄墨韩看向旁边负责抄录的太监们。
“刚才小范大人背出的诗句,你们可曾全部抄下?”
太监们手都抄麻了,茫然地点点头。
庄墨韩此时从袖中拿出一本诗集《兰亭集》。
“一个月前老夫牵头在上京举办了一场文会。当时众多北齐诗人也都留下了他们的诗文。请陛下查看,其中一首《破阵子》。”
侯公公当即上前接过,递到了御前。
其实周野并不知道范闲会背那么多诗。
他只是设身处地去想,如果有人指责范闲抄袭,范闲会怎么反击。
自证永远是最困难的。
只能写下更多的诗,证明自己的诗才。
所以周野让庄墨韩带上《兰亭集》。
当初那首《破阵子》,庄墨韩非常喜欢,非要加进《兰亭集》中。
周野就让他署名“佚名”,加进去了。
如果范闲刚好背了这首词,庄墨韩就可以拿出来证明自己没有作伪证。
如果范闲没有背这首词,庄墨韩就拿这首词来证明另一种可能,那就是确实有不少佳句是流落人间的。
两种途径都会导向同一种结果。
此时庆帝看到庄墨韩提前标记的地方,忍不住念了出来。
“醉里挑灯看剑,这?快!找找这首!”
负责抄录的太监,赶紧翻找。
在场的大臣也都是读书人出身,刚听过的绝世佳句,不会转瞬就忘,立即意识到不对。
南庆官员的笑容,又都凝固在脸上。
太监很快就找到了那句诗。
“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
范闲只背了两句,《兰亭集》里,可是整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还不快把范闲叫起来!”
刚被当成神仙下凡的范闲,此时又被无情地泼了凉水。
不等他清醒,庄墨韩已经开始第二阶段了。
“陛下也不必苛责小范大人。一个人,偶然获得巨大宝藏,想据为己有是人之常情。”
“还请庄先生解惑,为什么这诗集上,这首词的作者是佚名?范闲到底是不是抄袭?”
“范闲到底是不是抄袭,那要看陛下怎么理解了!
其实刚才老夫的话也确实有些偏颇。那幅卷轴确实是家师遗物,上面的字也是家师笔迹,但那四句诗是不是家师所写,老夫也无法证明,只能以常理推测。史海钩沉,总有遗漏啊!
至于《破阵子》,却是老夫亲眼看某人所写,只是那人不愿透露姓名,所以只能以佚名标记。”
“那庄先生的意思,范闲是抄的?”
“只看句中意境,确实不是小范大人所写!其实小范大人这些诗句中有很多的疑问,不能细究。比如黄河之水天上来,黄河,是什么河?比如为什么都是残句?再说不说当世,古今千年又有谁能一股脑写出这么多风格不同的诗文?”
庄墨韩越分析,越有道理,在场都是明白人,也醒悟过来。
“可是庄先生这话也不对吧?这么多绝世诗句,范闲是从哪里抄的?又有谁写了这样的句子,肯让范闲抄?也许范闲就是诗仙降世也说不定!”
长公主眼见局势反转,又开始推波助澜。
庄墨韩心里松了口气,终于到了周野交代给他的部分。
他笑道:
“答案其实我们都知道,只是习惯了忽略。小范大人自己也说了,他是从梦境中背来的。也许不是梦境,是神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