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昭被谢途蒙上了眼睛,他的掌心很烫,像是能灼穿她眼底翻涌的青光。
风声似乎在这一刻退远了。
狂乱舞动的精神丝如同被驯服的蛇,缓缓垂落,缠绕在他的手腕上,却不再暴戾。
“你怎么才来……”
云昭声音里的戾气散了,闷在他的作战服里,像个迷路很久的孩子。
谢途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骤然收紧,指节抵着她后背的弧度微微泛白,“是我的错,我来晚了。”
他低头看着怀里人发颤的肩头,能清晰感受到她未平的战栗。
眼泪似乎还残留在眼底,掌心的薄汗渗进来,烫得他心口一阵发紧。
谢途下颌线绷得极紧,他低头,鼻尖蹭过云昭的发顶,“身体难受吗?有没有受伤?”
云昭摇了摇头,安静地靠在他的怀里。
那些几乎撕裂的失控感,正顺着他环在腰间的手臂,一点点沉进安稳的寂静里。
青鸾的体型逐渐缩小,最后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她的精神图景。
“这里是青山镇……”
“我知道。”
谢途尽量保持着一贯的理智沉着,但急促的打断声,却不可避免泄露了他的情绪。
青山镇的每一寸风里都藏着她成长的过往。
她的痛苦来自爱,因为曾拥有过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
被爱浸润过的时光太鲜活。
那些被时光打磨得温润的记忆,鲜活到此刻的破碎都显得格外刺眼,成了最锋利的刃,反复切割着她的神经。
没人能替代那八个叔叔在她心中的地位。
无论是他,还是云诀。
“你怎么会知道。”云昭趴在他怀里呢喃道:“当年我每天都盼着能有奇迹出现,睡一觉醒来他们就能回来……”
“我清楚记得他们出门的那天早上,贺二叔还笑着告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他们就带我去大基地见见世面。”
云昭埋首在他胸前,“我当时高兴的应了,那时的我从未想过,会失去他们。”
叔叔们将她养得很好。
她十二岁前从未挨过饿,时不时能吃到肉,偶尔叔叔们还会偷偷买两块糖带给她。
面对亲人的骤然离世,她只觉得世界变得昏暗无比。
对她而言,那一刻才是真正的末世。
谢途的呼吸暂停了两秒,所有的安慰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缓缓拿来挡住她眼睛的手,手臂的力道紧了又紧,只觉得掌心下的身体在微微发颤。
谢途抬头,视线扫过身后众人。
伏姲远远地看着,手里的加特林不知何时垂了下来。
她对上谢途的视线,指了指小镇的外墙。
墙身足有三丈多高,砖石混杂着夯实的黄土层层垒起,表面有些沙化了,被风一吹便簌簌掉落。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发出‘吱呀’的声音。
云昭脑袋埋在谢途怀中,没有理会,只以为是江牧他们。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盘算着如何杀掉守门人为叔叔们报仇。
直到……熟悉的声音响起。
“昭昭!”
云昭整个身躯猛地僵住,血液仿佛在一瞬间凝固。
谢途感受到她的僵硬,替她理了理凌乱的发丝,“抬头看看?”
云昭不可置信地抬起头,视线越过谢途的肩头,看向小镇的大门。
门口的风卷着沙粒停下时,那道身影逆着光站在门槛里。
身形依旧是记忆里熟悉的宽厚,粗布短褂洗得发白,袖口磨出了毛边,连腰间系着的旧布带都和从前一模一样。
站在那的男人看起来有些不修边幅,脸上长满了络腮胡,却冲着她笑得温和,唤道:“昭昭……”
云昭呼吸瞬间顿住,眼泪夺眶而出,她下意识松开谢途的怀抱,朝着大汉奔去。
“叔叔!”
“哎,跑慢点。”
贺光海站在门口,目光温和地看着她,想伸手接住她,手指却在半空中微微顿了顿,下意识地往袖子里缩。
他制止了云昭扑过来的举动,笑了笑,道:“昭昭长大了。”
云昭硬生生僵在了原地。
她喉咙发紧,几乎说不出话。
贺光海看着她长大后的模样,嘴角略微颤抖,语气却故作轻松,“外面风沙大,快进来。”
说着,他又看向不远处的众人,“你们都是昭昭的朋友吧?都进来坐会儿。”
伏姲已经弄明白眼前的情况,眼前的大汉就是刚才跑进去的黑影。
亦是云昭的亲人。
她颔首:“打扰了。”
江牧收起双刀,他们车上有伤员,进来后几乎就没闭过眼,现在确实需要休整。
“多谢。”
夏明昂从车窗探出半个脑袋,盯着贺光海问:“车能开进去不?”
“能。”
贺光海始终没看谢途一眼,视线又回到云昭身上。
长大后的她模样和轮廓都没有变,性子却似乎变了许多。
童年的小女孩会开怀大笑,会吵着闹着出门,也会对着他们使小性子,两张同样的脸重叠,此时,泛红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他,像是怕下一瞬他就会消失不见。
贺光海有些心疼,可是他现在是一只怪物,连伸手拍拍她的动作都做不到。
“叔叔,我现在是向导,我不怕侵蚀。”
云昭颤抖地伸出手,怕他拒绝,飞快拽住了他的衣角,“你看,黑暗物质对我不起作用。”
她其实心底很清楚,哨兵没有抵抗能力,被卷入污染区七八年,不可能是活人。
但叔叔没有被守门人控制,至今保留着理智。
有戚凌的案例在,她期盼着叔叔也能够顺利出去。
贺光海看着云昭倔强的眼神,一只手死死攥着他的衣角,像是怕他跑了似的。
他无奈地笑了笑,任由她拽着,领着一行人往镇子里走去。
谢途落后半步,望着云昭的背影,沉默跟上。
风沙被厚重的土墙阻隔在外,镇子里的空气沉闷而干燥。
这里曾是云昭长大的地方。
谢途打量得很认真。
围墙内的景象很普通,两旁的房屋全是夯土垒成,墙面粗糙斑驳,有些已经开裂,用木桩勉强支撑着。
屋顶铺着干草和旧油布,被风掀起边角,发出簌簌的声响。
一切都透着贫瘠却坚韧的气息。
谢途注意到墙角堆着半捆干枯的柴禾,屋檐下挂着几串晒干的不知名草药,藏着几分仓促归来的凌乱。
云昭走进熟悉的小镇,却没有看到别的人影,心猛地抽痛起来。
她鼓起勇气,问出声,“贺二叔,秦叔叔他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