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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食至半酣。殷齐山拿起一柄小刀,娴熟的为皇帝片着铁板上香气浓郁的鹿里脊,姿态悠闲,随口说道:

“陛下,您瞧这鹿肉,烤到七八分熟,外皮微焦酥脆,内里却还鲜嫩多汁,锁住了肉汁精华,此刻滋味正是巅峰。”

他抬起眼皮,声音压得低了些,“微臣这几日瞧着,时机啊……到了最恰到好处的时候了。陛下您看,‘罗网行动’,是不是……可以收网了?”

董军的耳朵几不可察地轻微地动了一下,按在腰间刀柄上的那只手,指节下意识地收紧了一分。

兀尔特,看似随意地调整了一下姿态,魁梧的身躯微微转动。

只有朱慈炯,面色沉静如古井深潭。他夹起一片鹿肉,在皇后亲手调制的酱料里轻轻一蘸,从容送入口中!

他细细咀嚼品味,仿佛殷齐山方才所说的,真的只是关于烤肉火候与采摘时机的讨论。

他放下象牙筷,目光却已然投向那目力所不能及的、万里之外的南方,投向那片他朱家江山最核心、最富庶、此刻却也正深陷泥淖的锦绣之地。

他的目光变得无比幽深,其中没了轻松惬意,也没有怒意或杀伐之气,只有一种深沉的疲惫,一种洞悉一切的冷冽,及一种冷酷的决断。

良久、良久,他长长地、深深地舒出了一口气。

那气息悠远而沉重,仿佛不是一口气,而是将积压在胸中的阴郁、算计、等待、隐忍、痛楚、期望,全都彻底地吐出来。

无声的惊雷在他心中炸响,思绪如潮水般汹涌奔腾。

他想到了十一年前,甲申国变,天崩地裂,神京倾覆,崇祯帝血溅煤山。

但大明那一次的灭亡,让朱慈炯对某些居心叵测的势力,深具戒心。

他费尽心机,布局数载,让他们得意忘形,让他们一点点地露出隐藏最深的尾巴和毒牙。这份隐忍,需要何等的意志力?

张煌言,喜欢耿介刚直、白发苍苍的老臣,在南京朝堂之上独力支撑,面对各方明枪暗箭、汹汹物议,面对“主昏臣庸”、“国势倾颓”的指责,苦苦维持着朝局。

那需要怎样的忠诚与韧性?每一次接到从南京辗转送来的奏报,哪怕只是寻常政务,字里行间他都能清晰地读出那份足以压垮常人的沉重压力和无时无刻不在的凶险。

想到了陈永华,那个总是藏在阴影里、心思深沉如海的副手,默默地、高效地执行着最隐秘、最黑暗的那部分计划,与殷齐山一明一暗,默契配合,一点点地编织着那张足以笼罩整个天下、将一切魑魅魍魉一网打尽的巨网。

他们的每一次密报,背后都可能意味着无数无名者的牺牲、无数次惊心动魄的暗战交锋。

想到了郑成功,不,现在或许该重新叫他朱成功了。

那位雄踞海上、支撑帝国最强海军的巨擘,当年秘殿之中那一番推心置腹、惊世骇俗的定策!

定下这“苦肉计”、“诈降计”,不惜自污名节,背负叛贼的千古骂名,与那些世家巨族虚与委蛇,称兄道弟,如今终到收网之时,亮出真正獠牙的时刻!这需要何等的魄力、忠诚与对大局的牺牲?

想到了那些蛰伏百年甚至数百年、树大根深、关系网遍布朝野内外的世家巨族,他们贪婪无度地吸食着帝国的血肉,视国法如无物,视百姓如刍狗。

为了永世掌控权柄,维持他们超然的地位,他们不惜勾结西洋红毛番鬼,贩卖国家利益,输送战略资源,甚至妄图引狼入室。

他们不惜挑动边衅,煽动内乱,掀起滔天巨浪,妄图将这刚刚重现生机、冉冉上升的新生煌明彻底倾覆,重回他们可以肆意妄为的“天子与士大夫共天下”的“美好”时代!

他们的罪证,一桩桩,一件件,欺君罔上,祸国殃民,通敌卖国,早已被国安部悄然记录在案,堆积如山,罄竹难书!

想到了此刻的东南沿海,叛乱四起;想到了扶桑的叛乱,处处烽烟;想到了朝鲜的背叛,背后插刀;想到了蒙古草原的蠢蠢欲动;想到了南越北越的趁火打劫……

这一切,看似是大明王朝的末日危机,帝国眼看就要二世而亡,重蹈强秦覆辙。

然而,这其中大半,竟都在他与他那群忠心耿耿、忍辱负重的股肱之臣的预料之中,甚至是他们有意无意引导、纵容之下,用来诱使那些隐藏最深、最狡猾、最危险的毒蛇彻底出洞的致命饵料!

代价不可谓不惨重,但他别无选择。不破不立,不去腐肉,新肌何生?唯有刮骨,方能疗毒!

这盘棋,从很多年前就开始布局,下了太久太久。

赌注,压上了整个国运,压上了身家性命,压上了身前身后名。

每一步都如临深渊,如履薄冰,每一次落子都关乎亿兆生灵的命运。现在,经历了无数的煎熬、等待、牺牲,终于到了这最后一手定乾坤的时刻!

所有的牺牲,所有的隐忍,所有的骂名,所有的算计,所有的等待,都是为了这一刻。

朱慈炯缓缓收回那穿越了万水千山、看透了人心鬼蜮的目光,眼神重新聚焦,变得锐利如刀锋。

他缓缓开口,声音不高,但蕴含着不容置疑的、足以决定无数人命运的决断力量,重重地砸在寂静的空气中:

“准。”

“按预定方略,收网!”

“所有乱臣贼子,无论牵连多广,地位多高,一体绞杀,不必再留丝毫余地。”

“朕,不日返回京城,静候佳音,听他们的末日丧钟!”

最后一个字,如同冰珠落地,清脆,冷冽,带着终结一切的寒意。

殷齐山脸上那惯常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凛冽的杀机及等到这一刻的释然。

他猛地站起身,后退一步,躬身抱拳,沉声应道,声音铿锵如铁:

“臣,领旨!”

动作干净利落,转身之际带起一阵微风,再无半分之前的随意与谄媚,只有属于大明帝国暗夜利刃的绝对高效与冷酷。

朱慈炯重新拿起筷子,从烤架上夹起一块烤得焦香四溢、油脂丰沛的羊肉,放到朱和坤碗里:

“坤儿,多吃些,长得壮壮的。吃完了,父皇带你去前面的河谷看看,听说那里有野马群,跑起来像地上的云彩一样好看。

凌锦适时地伸出手,轻轻覆在丈夫按在桌面上的手背上。

朱慈炯反手握住她微凉而柔软的手指,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用力地攥了攥,传递着无人能知的复杂心绪与相互支撑的力量。

阳光依旧慷慨地泼洒着光与热,草原依旧辽阔苍茫,烤肉的香气依旧诱人扑鼻,似乎一切都没有变化。

但是,一张巨网,到了收紧的时刻。收获的季节,终于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