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像墨汁般浸透了采家小院的青瓦,檐角垂落的冰凌子在风里轻轻摇晃,折射出冷冽的光。
阿末蜷缩在土炕上,指尖无意识地抠着炕席边角磨出的毛絮。窗棂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压低的议论声:\"听说那个丑男人又来找阿末了?采家这事儿闹得......\"话音被北风卷着,断断续续地钻进耳中。
阿末猛地扯过被子蒙住头,可那些话语仿佛长了尖刺,穿透棉被扎进心里。
半个月前的场景又在脑海中浮现:陈飞临走时嘴角那抹似有若无的笑,还有元正涨红着脸的怒骂,娇兰无声的抽噎,像无数根丝线将她困在原地。
如今,就连最爱在村口槐树下唠嗑的采婆婆,也不再出门了,整日坐在屋子里的椅子上,神情呆滞,旁边香烟圈在昏暗中袅袅升起,又缓缓消散。
深夜,月光透过玻璃,在土炕上投下惨白的光斑。阿末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噩梦如潮水般涌来。梦里,陈飞那张丑陋的脸在空中漂浮,嘴角挂着轻蔑的笑:\"宁吃仙桃一口,不吃梅丽半斗,阿末,阿末......\"他一边说着,一边咂吧着嘴,那声音刺耳极了。阿末想要冲过去打他,可双脚像被钉住了似的,动弹不得。周围的人突然都围了上来,他们脸上带着虚伪的笑容,开始赞美陈飞娶媳妇的事,那些赞美的话语化作一把把利刃,齐刷刷地扎进她的身体。一根红色的带子不知从何处飘来,将她和陈飞紧紧缠绕在一起,陈飞的脸离她越来越近,阿末惊恐地大叫一声。
\"阿末得是想女婿娃了,做梦都叫着名字。\"采婆婆沙哑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阿末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采婆婆坐在炕沿上,昏黄的灯光将她满脸的沟壑照得更加阴森,那笑容仿佛是从岁月深处爬出来的,透着股说不出的诡异。
\"做梦了,但是醒来又不记得了。\"阿末强装镇定地说道,翻身背对着采婆婆,紧紧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梦里的场景挥之不去,她在心里暗暗发誓:陈飞,毁我者,拿你一辈子来还!
天还没亮,灰蒙蒙的雾气笼罩着整个村子,阿末就起了床。她翻出那个铁皮文具盒,里面躺着一支蓝色钢笔,笔帽上的烤漆已经斑驳脱落。她盯着钢笔看了许久,忽然想起之前同学说过的话:有一种字迹会随身一辈子,那就是把墨水融进皮肉里,做成纹身。
阿末的眼神渐渐变得狠厉,她找到娇兰的缝衣针,手有些发抖地用棉线缠住针尖,又将针在墨水瓶里蘸了蘸。冰凉的针尖触碰到胳膊的瞬间,她下意识地缩了一下,但很快又咬紧牙关,将针刺入皮肤。每刺一下,心中对陈飞的恨意就加深一分,疼痛反而让她觉得畅快。当那个小小的\"恨\"字出现在胳膊上时,鲜血混着墨水缓缓渗出,阿末却露出了一丝解脱的笑。
这时,娇兰推门走了进来,看到阿末胳膊上的血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阿末,你这是做什么?\"她快步上前,抓住阿末的胳膊,声音里带着哭腔。
\"妈,我好难过,我只想找他问个事,没想到会成这样,这不是我要的结果。\"阿末再也控制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娇兰轻轻叹了口气,用袖口擦去阿末脸上的泪水:\"既然人家不来,你就不要想了,在家别出去了,以后在我们这里找个人成家。\"
阿末摇摇头,转身跑出了屋子。寒风如刀子般刮在脸上,她却感觉不到疼痛。穿过那条狭窄昏暗的小巷,阿末来到村口的公用电话亭。电话亭的玻璃上满是裂痕,贴着几张褪色的小广告。她颤抖着拿起听筒,拨通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
\"陈飞,你什么意思,这么久也不说一声?\"阿末的声音里带着压抑的愤怒。
电话那头传来陈飞懒洋洋的声音:\"阿末我们也要准备东西,也要找人说和此事。\"
\"需要多久?\"阿末握紧听筒,指节泛白。
\"一个礼拜,我这可以了,我给你打电话。\"
挂掉电话,阿末站在电话亭里,看着远处树枝上刚冒出的嫩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她紧紧咬着牙,心里的恨意翻涌不息。
一个礼拜后,电话铃声在寂静的小院里格外刺耳。阿末冲过去接起电话,陈飞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阿末明天我哥和我一起去你们家,你给你爸妈说一下,看看彩礼多少?\"
\"彩礼我咋知道,你们来了和我爸妈谈吧,我咋能问?\"阿末冷冷地说道。
\"行吧,那我们明天就来了!\"陈飞匆匆挂了电话。
\"阿末一共八块五,是不是你要说亲了?\"收电话费的阿嬷好奇地问道。阿末没有回答,只是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转身跑开了。寒风卷起地上的枯叶,追着她的脚步一路向前。
回到家,阿末将陈飞要来的消息告诉了娇兰和元正。屋里,元正坐桌子前,抽着烟,烟灰簌簌落在青砖地上:\"就按我们这里的彩礼定,陈飞那样的人,没钱还结什么婚,少了不行。\"他的语气不容置疑,眼神中满是轻蔑。
娇兰坐在一旁,手里纳着鞋底,却半天没动一针,只是无声地叹了口气。阿末站在门口,看着墙上斑驳的影子,心中五味杂陈。这场即将到来的会面,不知又会掀起怎样的波澜。
第二天日头毒辣地悬在中午,一辆锈迹斑斑的面包车碾过村口碎石路,扬起阵阵呛人的黄土。
车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三个男人依次下车,最前头的陈飞刻意整了整皱巴巴的西装领子,颈处青黑色的蛇形纹身随着动作若隐若现,像条吐着信子的活物。
他身后跟着个耷拉着脑袋的小女孩,揪着二哥褪色的裤脚直往人后躲。阳光斜照在车身上,映出几道蜿蜒的划痕,仿佛是岁月留下的伤痕。
采婆婆拄着枣木拐杖,佝偻着背拉开斑驳的木门。浑浊的眼珠在陈飞身上转了两圈,拐杖重重敲在门框上,震落几点漆黑:\"哟,陈飞来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上挤出一丝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中透着审视与打量。
\"奶,我跟我哥他们来了。\"陈飞脖子缩在洗得发白的衣领里,赔着笑脸说道,\"阿末在吗?我叔、我婶在家吗?\"话音未落,院子里晾着的碎花床单突然被一阵风卷起,哗啦作响。阿末攥着半干的衣裳出现在堂屋门口,阳光洒在她单薄的身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陈飞赶忙往前半步,油头在阳光下泛着不自然的光:\"阿末,这是我哥。\"大哥斜倚着门框,褪色的西装袖口露出半截洗得起球的红秋衣,眼神闪烁不定,时不时偷瞄着屋里;二哥跟前的小女孩突然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喷溅的口水星星落在阿末刚洗好的床单上,阿末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
\"进房子坐吧,我爸妈就快回了。\"阿末扯了扯床单,指甲在布料上掐出几道深深的褶皱。风卷着院角枯黄的枯叶,在青砖地上打着旋儿滚来滚去,偶尔撞在墙根的水缸上,发出清脆的声响。院子里的老槐树叶子蔫巴巴地垂着,没精打采地晃动着。(
十分钟后,元正提着一袋蔬菜进门,鞋底沾着的泥点子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痕迹。
他扫了眼桌上随意摆放的茶杯,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喉结动了动:\"你跟他们说彩礼的事儿没?\"
阿末垂着头抠拇指上的倒刺,摇头时发梢扫过脖颈,露出纤细的皮肤:\"没……没说。\"
\"再听那丑东西的话,你就别进这个门!\"元正重重把袋子砸在桌上,震得搪瓷缸里的茶叶剧烈地浮起又沉下,溅出几滴深褐色的茶水。
娇兰端着笸箩从厨房出来,在围裙上紧张地擦着手,目光在众人脸上不安地游移,仿佛在探寻着什么。
日影渐渐西斜,堂屋门缝里飘出激烈的争吵声。
阿末在院子搓洗衣服,搓衣板上的声响混着陈飞和他哥的拔高的嗓门:\"明明是她......\"每一个字都像钢针扎进阿末心里,她霍然起身,搓衣板\"哐当\"掉进洗衣盆,溅起的水花打湿了衣角。
\"阿末!\"娇兰一把拉住她,\"现在吵有什么用?\"
\"我勾引他?\"阿末冷笑,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有钱?有房?还是长得好看,哪里年轻的男人那么多,每个都比他陈飞长的全乎 我勾引他,要不是他强迫我生米煮成熟饭,他还有踏进我们家门的机会吗?这会恶心人,肯定就是没钱给彩礼?\"阿末咬牙切齿的\"
娇兰脸色煞白,慌忙捂住女儿的嘴:\"小声点!\"
阿末甩开母亲的手,听着哪些让人心里滴血的话。
娇兰说道,那你还嫁不嫁?
阿末冷笑一声,:"如果陈家人,态度好也许我心里的气可以消一些,但是现在,我要嫁,我要看看陈家有什么手段能让我过上他们说的好日子。"
堂屋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脆响。
陈飞的二哥冲出来,油光满面的脸上青筋暴起:\"八千八,少一个子儿都不行吗!\"
阿末盯着他凸起的啤酒肚,突然想起昨夜梦里那条缠紧她的红绸带。\"行,我嫁。
\"她捡起地上的碎瓷片,锋利的边缘比刀刃都快,手里已经腥红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