绍临深闻言,神色微微动容,低头看向地上哭得撕心裂肺的婴儿。
那孩子被火光照得小脸通红,哭声已然嘶哑,却依旧中气十足。
只见绍临深脚尖轻轻一点,那婴儿竟被踢得腾空而起,随即被他单手拎在身侧。
这随意的举动,看得苏晚宁和护卫心惊胆战,恨不能立刻冲过去将孩子抢过来,紧紧护在怀里。
绍临深却好似没察觉到两人的异样,冲苏晚宁郑重其事地点点头:“保重!”
话一说完,转身便要带着孩子离开火场。
可就在苏晚宁与护卫心中刚刚微松之际,他却突然转身,杀了个回马枪,手中匕首如流星般破空甩出。
在苏晚宁惊惧的目光中,匕首擦着她的脸颊飞速掠过,撕裂了娇嫩的肌肤,随后直直插入护卫的脖颈。
护卫松开架在苏晚宁颈间的长刀,双手下意识地捂住脖子,大张着嘴巴,发出“嗬嗬”的破气声,缓缓仰面倒地,彻底没了声息。
苏晚宁顾不得护卫尽数死亡的惊骇,仅存的左手死死捂住已然破相的脸颊,口中发出凄厉的尖叫。
脸颊的刺痛与断臂的剧痛交织在一起,让她几乎晕厥过去。
谁知绍临深竟又折返回来,抬手便是十几个耳光。
“啪啪”的脆响在空荡的大堂里不断回荡,打得苏晚宁口鼻喷血,眼前阵阵发黑,连目光都变得清澈起来。
“糊涂!你不是连死都不怕么,还在意容貌作甚?此地危险,咱们得赶紧跑。”
绍临深说罢,不等她回应,伸手拽住她的后领,便往火场外狂奔而去。
苏晚宁被他拖拽着,断肢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血痕,每一次颠簸都带来钻心蚀骨的剧痛,忍不住发出阵阵哀嚎。
两人冲出客栈时,身后的房梁与木柱正接二连三地轰然倒塌,熊熊火焰肆意舔舐着夜空,将半边天都染成了刺目的橘红色。
不远处,几名捕快正带着一群帮闲急匆匆地赶来。
众人看到从火场中逃出的两大一小,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遍体鳞伤的苏晚宁身上。
为首的捕头眉头紧紧锁住,上前一步,沉声询问:
“你们可是遇到今夜在县中纵火劫掠的恶徒?”
绍临深闻言,十分自然地将婴孩塞回苏晚宁怀中。
那孩子许是受了极大的惊吓,又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小拳头紧紧攥着苏晚宁染血的衣襟,哭得浑身剧烈颤抖。
绍临深脸上露出心有余悸的神情,恭敬答道:
“回大人的话,正是遇到那群歹人。好在此处火势极大,那伙人没敢久留,才让我等侥幸逃出生天。”
捕头面色一凛,往前缓缓逼近半步,右手下意识地搭在腰刀之上,目光锐利如鹰,沉声问道:
“哦?那伙人约莫多少人手?穿着打扮又是怎样?究竟是往哪个方向逃窜的?”
绍临深垂眸,装作回忆的样子,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的血迹:
“当时火光太盛,小人只顾着护着伤者躲避,没瞧清具体人数,只记得都蒙着面,手里都提着刀。至于去向……”
他话锋一顿,露出懊恼的神色:“当时实在慌乱得很,在下也没留意。”
“蒙面持刀?”
捕头眉峰皱得愈发紧了,转头冲身后的帮闲扬声下令:
“记着,加派两队人往东西街口堵截,仔细盘查蒙面可疑人等!”
“是!”几名帮闲齐声应和。
身后的客栈在火海中渐渐坍塌,将里面的血腥与阴谋尽数掩埋。
苏晚宁胸口与脸颊的伤口仍在不断流血,脸色白得如同白纸一般,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
可面前的捕头与绍临深只顾着对话,竟没一人理会她的死活。
随即,她就听到绍临深推说蒙面护卫逃跑,诧异之下,抬眼紧紧盯着对方。
心念一转,立马想借此拿捏住对方。
却不料,她都还没来得及开口,对方连一句话都没说,转身便要离开。
苏晚宁大惊失色,顾不上断臂的剧痛,踉跄着上前,想要把人拉住,声音因失血过多而变得异常嘶哑:
“你要去哪?我刚刚才救了你的命,你就要置我于不顾吗?”
——
苏晚宁的质问在嘈杂的救火声中显得格外突兀,捕头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过来,带着几分探究与审视。
绍临深的脚步猛地顿住,喉间溢出一声轻啧,眉宇间浮起几分不耐。
他抬眼的瞬间,右腿已如鞭子般抽出,带着凌厉的风声踹在女子胸口。
人体撞在墙面的闷响混着骨骼错位的轻响,让周遭的救火声都滞了半拍。
“啊——!”
凄厉的痛呼中,苏晚宁怀中的襁褓脱手飞出,锦绸包裹的婴孩像片落叶般摔在青石板上。
里面的婴孩掉落在地,额头磕在青石板上,瞬间鼓起一个大包,紧接着发出一声微弱的哼唧,小小的身体抽搐了几下,竟直接闭过气去。
绍临深眯起眼,无形的神识如丝绦般探入婴孩眉心,一串庞杂的记忆被强行塞了进去。
原本紧闭双眼的婴孩骤然睁眼,那黑葡萄似的眼珠里,哪还有半分稚童应有的懵懂纯真,竟满满都是成年人的阴鸷与冷冽。
然而,这异样仅仅转瞬即逝,那孩子又再次沉沉闭上了眼睛。
“噗——”
一口鲜血从苏晚宁嘴角喷涌而出,染红了胸前的衣襟。她顾不上肋骨断裂的剧痛,连滚带爬扑到婴孩身边,颤抖着手指探向孩子鼻息。
感受到那微弱却平稳的气流,她紧绷的脊背才稍稍松弛,抬头时,看向绍临深的眼底已燃起藏不住的怨毒火焰。
可那火焰还未燎原,眉心突然传来针扎般的剧痛,像是有根冰针直直刺入脑髓。
苏晚宁眼前一黑,刚撑起的身子再次软倒在地,彻底失去了意识。
旁边的捕快与帮闲们都看呆了。
谁也没料到这一副书生模样的男子,出手竟如此狠辣,连怀抱婴儿的妇人都下得去重手。
联想到今夜县城里突如其来的纵火劫掠,众人纷纷握紧了腰间的武器,警惕地将绍临深围在中间,眼神里满是戒备。
为首的捕头看地上母子实在可怜,蹲下身从腰间解下伤药,草草往苏晚宁渗血的伤口上撒了些,又用布条胡乱缠了几圈。
他站起身时,腰间的环首刀已“噌”地出鞘,寒光凛冽的刀尖直指绍临深,声音冷得像结了冰:
“方才这妇人还说与你有恩,你却如此刻薄寡恩,对这母子俩痛下杀手。
莫不是你与今夜纵火的贼子本就是一伙的?”
绍临深见苏晚宁一时半会儿断不了气,便收回了目光,脸上恰到好处地摆出几分无奈之色,赶忙拱手解释道:
“差爷明鉴,切莫听信这泼妇胡言。在下与她不过是萍水相逢,恰巧同住一家客栈罢了。
先前遇劫时,还是在下护着他们母子逃出来的。再说她身形娇小,还抱着个半岁婴孩,如何能救我性命?
依在下看,怕是她守寡日久,见我是个秀才,便想假借恩情赖上我罢了。”
说着,绍临深从怀中掏出折叠整齐的路引与方册,双手捧着递上前。竹纸的边角被体温熨得温热,上面盖着的官府朱印鲜红夺目。
众人看清那方册上醒目的“秀才”字样,神色顿时缓和了不少。
尤其是绍临深生得年轻俊朗,墨发用木簪束起,身上长衫虽沾了些烟火气,却难掩一身清雅脱俗的气质,再加上有功名在身,任谁看了都要赞一句“良人”。
这般人物,又怎会做出欺凌妇孺的事呢?众人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
为首的捕头更是顺势将长刀垂回到身侧,朝着一名帮闲暗暗使了个眼色。
那帮闲心领神会,连忙上前接过路引,小心翼翼地凑到灯笼下,仔细地核对起来。
待确认身份无误后,捕头的目光在地上昏迷不醒的母子与绍临深之间来回扫了好几趟,最终缓缓地挥了挥手,示意众人放下武器。
他低头看了眼地上脸色惨白如纸的母子,眉头皱得愈发紧了,随即吩咐手下的帮闲:
“把这妇人抬去医馆,找个靠谱的大夫给瞧瞧。”
一众帮闲们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如同饿狼见到了猎物。
苏晚宁虽此刻狼狈不堪,可身上那件暗绣缠枝纹的襦裙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头上插的金步摇、腕间的羊脂玉镯,在火光下闪着诱人的光泽。
想起绍临深说的“守寡不安分”,这些闲汉顿时心痒难耐,个个搓着手嘿嘿直笑,一拥而上,抢着要抬人。
他们本就是些靠着给官差打杂勉强混日子的无赖之徒。此刻,瞧见这妇人不仅年轻,身姿婀娜,还带着一身值钱的物件。
哪还能按捺得住心中的贪婪?个个活像是一群闻到血腥味的苍蝇,争先恐后地往苏晚宁身边凑。
争夺间,几双粗糙的大手在苏晚宁身上胡乱摸索,本就松垮的衣襟被扯得大开,露出内里雪白的中衣。
金步摇被硬生生扯下,珠串散落一地;玉镯从腕间滑落,“啪”地摔在地上裂成两半;连耳朵上的赤金坠子都被粗暴拽走,撕裂的耳垂渗出血珠,染红了颈间的肌肤。
昏迷中的苏晚宁似乎感受到了疼痛,眼皮轻轻地颤动了几下,终究还是没能睁开。
眼看手下们的行为快要失控,为首的捕头瞥了眼还站在原地的绍临深,沉着脸重重地咳嗽了一声。
那声咳嗽里的警告意味十足,帮闲们顿时收敛了些,但手上的动作依旧没轻没重。
绍临深见自己留在这儿似乎影响大家“发挥”,连忙拱手笑道:
“诸位差爷有公务在身,在下便不打扰了,先行告辞。”
说罢,他转身便迅速融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待那白衣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帮闲们立刻将抢来的财物一股脑地塞给为首的捕头。
在捕头默许的目光下,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推开众人。
其中,一人小心避开她右小臂的断口,只攥住她完好的左胳膊,另一人从背后抄住她的腰,还有人俯身抬起她的腿弯。
三人合力将软塌塌的苏晚宁架离地面,七手八脚地像抬猪似的,横着往医馆的方向走去,一路还不忘调笑几句。
倒是地上那个被众人遗忘的婴孩,依旧静静地躺在襁褓之中,无人问津。
好在还不等捕头发火,一名黑脸龅牙的干瘦汉子突然从人群里挤了出来,一把将婴孩抱进怀里,冲着众人嘿嘿笑道:
“我家弟媳上月刚生了娃,正好有奶水,这孩子我先带回屋照料着。”
话音未落,不等旁人做出反应,他已抱着襁褓转身,像只受惊的耗子般,脚步匆匆地窜进了旁边的小巷,转眼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巷口的灯笼被风吹得晃了晃,将他消失的方向照得一片昏黄……
***
绍临深避开一众捕快、帮闲后,趁着四下无人之际,飞速闪身躲进一处巷子里。
他凝神闭目,神识沉入识海,虚虚一点那面已具幡旗轮廓的神器。流光在识海中漾开涟漪,他扬声唤道:
“幡哥,出来搭个手。
原本沉眠的盘古幡被这动静扰醒,幡面流转的混沌之气骤然翻涌。
待祂显形时,正听见搭档竟要自己扮成这具皮囊的原主去府城应考,当即气得幡角直颤,声音陡然拔高:
【深哥,你这是故意拿我开涮呢?要我顶替原主考上举人?这事儿要是能成,母猪都能上树给你摘果子吃!】
绍临深嘴角微勾,语气笃定:
“放心,你有多少斤两,我还能不清楚?”
他指尖轻叩眉心,“只需你照着原本世界里,原主这场秋闱的答卷,原模原样抄一遍就行。”
要知道,若不是那重生女苏晚宁从中作梗,原主本是今年云沧府当之无愧的解元。
盘古幡这才悻悻哼了两声,算是应下。
只见祂身形一晃,已化作与绍临深此刻皮囊分毫不差的模样——青布长衫,面容清俊,连眼角那颗淡痣都复刻得丝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