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里的孩子现在倒是没露出什么渗人的眼神,可一只眼睛朝上翻,一只眼睛往左边瞟,他把手在孩子眼前晃了晃,那两只小眼睛愣是没往一处看。
这模样,看得矮个男人心里直发毛。
【完了!这是给摔出更古怪的毛病了!】
男人心底咯噔一下,直呼倒霉。
黑脸汉子见他抱着孩子出来,神色慌张,心下一沉,急忙上前:
“怎么回事?这孩子是不是出什么岔子了?”
“没没没,这孩子好着呢,好得很。”
矮个男人吓得连连摇头,那慌乱的模样反倒让黑脸汉子眯起了眼,拳头不由自主地抬了起来,显然是起了疑心。
“我都没做什么,你急啥?”
矮个男人额头上的冷汗直冒,赶紧避开自家大哥的视线,搂着孩子往堂屋走,嘴里还不忘遮掩道:
“这不是怕你又逮着我骂么,我媳妇刚就是被这臭小子咬疼了,忍不住叫了一声,这会儿不愿意再给这小家伙喂奶了。我让她挤到碗里,待会儿我亲自喂。”
男人一边说,一边快步钻进堂屋,丝毫没注意到,就在他在屋里站定的刹那,从头顶的瓦缝里,一滴幽蓝色的液体弹射而下,精准地落进了婴孩口中,瞬间消失不见。
等男人低头重新观察孩子状况时,却惊讶地发现,原本眼歪嘴斜的孩子,这会儿竟恢复了正常,至少从表面上看,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了。
那双眼眸虽依旧黑沉,却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婴儿该有的懵懂,方才耳朵渗血的地方也再没新的血迹渗出,仿佛刚才那些古怪都是错觉。
黑脸汉子紧随其后走进来,一把将孩子夺了过去,仔细打量一番,见确实没什么异常,脸色才缓和了些许。
——
矮个男人见状长舒一口气,忙不迭转身回屋,取来媳妇刚挤好的奶水。
瓷碗里的奶液泛着淡淡的乳白,还带着些微温热,他小心翼翼地舀起一勺,凑到孩子嘴边。
小家伙小嘴咂了两下,像是饿极了,顺着勺子吞咽起来,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咕咚”声。
可没等喂上几口,那孩子的眼珠子突然活络起来。
其中,左眼直勾勾朝上翻,右眼却斜斜地瞟向左侧,两只眼睛各归各的,活像两盏没对准方向的灯笼。
矮个男人心里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了一把,手里的勺子都跟着抖了抖。
还没等他定神,孩子突然“呕”地一声,刚咽下去的奶水全涌了上来,混着些黏糊糊的涎水,顺着下巴、脖子往下淌。
腥臭的奶渍浸湿了孩子单薄的襁褓,也溅得黑脸汉子手背上、袖口上到处都是,那股子又腥又腻的气味直冲鼻腔。
“嘿,这小王八羔子!”
黑脸汉子猛地瞪起眼,粗黑的眉毛拧成个疙瘩,咬牙切齿地啐道:
“连奶都不会喝,一双招子还各干各的,难不成还真是个傻的?”
他这会儿是真悔得肠子都青了。
自己费了半天劲把人抱回来,哪曾想好处没捞着,反倒惹了一肚子火。
更气人的是,他平日里在街坊邻里跟前横惯了,拳头一亮谁不怵他?
可在这奶娃娃面前,浑身蛮横劲儿竟没处使——任他横眉竖目地瞪,拳头攥得咯吱响,怀里的小家伙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压根没瞧见。
“哇哇哇——”
突然,怀里的孩子像是被惹恼了,猛地扯开嗓子嚎啕大哭。那哭声尖得像锥子,一下下扎在人耳朵里,震得人太阳穴突突直跳。
“吵死了!”
黑脸汉子本就因孩子是个傻蛋,又卖不出价钱而窝火,被这哭声一刺,火气顿时窜到了天灵盖。
他一把揪住孩子的后衣领,胳膊一扬,眼看就要把这小东西往地上掼。
“大哥!使不得,使不得啊!”
旁边的矮个男人吓得魂都飞了,一个箭步冲上去,死死抱住黑脸汉子的胳膊,连声道:
“消消气,您消消气!既然卖不出去,咱……咱就做回好事,把他送还给他家人吧?”
说也奇怪,他这话刚落音,那原本哭得撕心裂肺的孩子,哭声竟戛然而止。
小家伙眨巴着那双古怪的眼睛,其中一只眼珠缓缓转过来,直勾勾地盯着黑脸汉子,眼仁里竟隐隐透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像是在等着他点头。
一直盯着孩子动静的矮个男人,看到这一幕,手“嗖”地一抖,怀里的孩子差点脱手飞出去,活像手里抓着的不是个奶娃,而是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怕了,再不敢说“一个娃娃有什么可怕”的浑话。
黑脸汉子没瞧见孩子那古怪的眼神,只当矮个男人是被自己吓住了,正憋着气没处撒。
他一屁股重重坐在凳上,粗布袖子往脸上胡乱一扇,鼻孔里哼出一声,斜睨着对方道:
“你当他娘是个什么好东西?若不是老子出手快,这小崽子怕是早跟他娘一道,被拖进勾栏院了!”
他们这帮在衙门打杂跑腿的,谁不知道谁的底细?
那女人瞧着是有几分姿色,可落到那帮人手里,定是先哄着去衙门立了婚书,名义上成了“夫妻”,等玩腻了,转头就卖到窑子里,最后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
黑脸汉子说着,嫌恶地将手背上的奶渍往帕子上蹭。
可那股腥甜的气味像是钻进了皮肉里,他凑到鼻尖一闻,掌心依旧腻腻的,索性起身往院里走,舀了瓢凉水哗哗往手上泼。
矮个男人哪敢单独跟这邪门的娃娃待着?
他右手死死揪住孩子后背的襁褓,胳膊伸得笔直,把孩子举得老远,那架势,仿佛手里拎着的是什么沾了瘟疫的毒物,恨不能立马扔出去。
黑脸汉子甩着手上的水珠转身,正撞见他这如避蛇蝎的模样,嘴角撇了撇,轻啧一声,抬脚踢了踢水缸边的空木桶:
“不想抱就扔桶里,我提着这小东西,去找他娘讹几个钱!”
话音刚落,他刚要伸手去夺孩子,院外的大门突然被人“咣咣咣”砸得震天响,门板都跟着嗡嗡发抖,像是有人在用斧头劈门。
黑脸汉子脸色一凛,顺手抄起门后的木棍,横在胸前,沉声道:“谁在外面?”
门外传来个男人的声音,带着几分急促:
“是我,二贵!”
听出是熟人,黑脸汉子紧绷的肩膀稍稍松了些,握着木棍的手也缓缓放下。
但紧接着,他眉头又瞬间皱起。
——
黑脸汉子抬手抽掉门栓,厚重的木门尚未完全敞开,门外的男人已如狸猫般蹿了进来。
他反手抵住门板,背脊紧紧贴着冰凉的木门,目光锐利地扫向对面那满脸警惕又透着错愕的黑脸汉子,刻意压低的嗓音带着几分急促:
“听周小泼说,昨儿那娘们的娃娃,是被你抱回家了?”
黑脸汉子的视线飞快掠过堂屋的阴影处,浓眉一挑,语气里淬着嘲讽:
“咋的?你李二贵占了那大的还不够,连这小的也想一并吞了?”
李二贵知道他定是误会了,也懒得多做解释,只重重叹了口气,将昨夜从周小泼那里打听到的消息,连同他们三人被人打晕后,那名叫苏晚宁的妇人凭空消失的事,一股脑儿说了出来。
望着黑脸汉子瞬间铁青的脸色,李二贵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缓和了些:
“大家兄弟一场,我才特意过来提醒你。至于这孩子要怎么处置,你自己拿主意便是。”
“只是这事得抓紧,别真等祸事临头了才后悔。”
说罢,李二贵也不停留,径自拉开门,闪身出去了。
木门“吱呀”一声被甩上的瞬间,先前抱着孩子躲在里屋的矮个男人赶忙跑了出来。
他此刻还死死用手捂着孩子的嘴,对着黑脸汉子急声道:
“大哥,刚刚李二贵的话我也听到了几句。不管这里头是真是假,为了咱们一家老小的安全,这孩子……这孩子……”
矮个男人话没说完,捂着孩子嘴巴的手却不自觉地缓缓上移,吓得襁褓中的婴孩浑身一颤,仿佛察觉到了致命的危险,手脚并用拼命扑腾起来。
“呼呼——”
郑清宴吓得心跳如擂鼓,满心的不解与怨愤。
他不明白,自己这辈子明明是重新来过,怎么就出了这么大的差错?
如今被人当作累赘丢来甩去也就罢了,这些卑贱的家伙竟然还敢对他下杀手!
【不,不可以!他可是未来的安王世子,这些贱民竟敢谋害皇室宗亲,简直是罪大恶极!】
【那个姓绍的到底在干什么?为何这辈子到现在还不来接他回去?害他在这种肮脏龌龊的地方受这种罪!】
郑清宴在心底疯狂咒骂,将眼前这些人,还有那个迟迟不出现的绍临深,全都在心里狠狠清算一遍,恨不能立刻将他们千刀万剐,才能泄心头之恨。
可偏偏,他这具不足周岁的稚嫩身躯,就算拼尽全力反抗,也几乎没有任何力量。
可任凭他如何挣扎扭动,那只捂住口鼻的大手依旧纹丝不动。
渐渐地,郑清宴只觉得心口闷痛得厉害,头晕脑胀,手脚的力道一点点抽离,眼皮像灌了铅似的,开始不受控制地慢慢合上。
“呜呜……”
【救,救命!谁来救救我……】
郑清宴在心底疯狂呐喊,身体却因为极致的恐惧和窒息感,不受控制地排泄起来,屎尿齐流,将尿戒子都给打湿了,脸上的神色也越发扭曲难看。
就在他以为自己这次真的要命丧当场时,覆在脸上的大手突然猛地挪开。
郑清宴贪婪地大口喘着气,新鲜空气涌入肺部的瞬间,眼睛因为激动和后怕,沁出了生理性的泪花,却再也不敢像先前那般放肆哭闹。
毕竟,眼前这个满脸横肉的贱民,是真的敢下手杀人的!
郑清宴心有余悸地缩了缩脖子,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些。
抱着他的矮个男人此刻手抖得厉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刚刚是真的下了决心,可对着这么个小得可怜的孩子,终究还是狠不下心肠弄死。
旁边的黑脸汉子见状,眼底毫不掩饰地露出几分失望。
他还当自己这个弟弟终于能硬气一回,没想到还是一如既往的没用。
“废物!滚开,老子自己来!”
黑脸汉子怒喝一声,抬手就给了矮个男人后脑勺一巴掌,力道之大,打得对方一个趔趄。
他一把夺过男人怀里的孩子,三两步走到角落里那个散发着恶臭的恭桶旁,猛地掀开盖子,拎着孩子的脚踝,就要将那小小的身躯倒着就往污秽不堪的桶里塞了进去。
“哇哇哇——”
郑清宴惊恐地瞪圆了眼睛,视线死死盯着下方那只乌漆麻黑的恭桶,小小的身躯在黑脸汉子的掌下疯狂扭动。
可那点微薄的力气在成年人面前如同蝼蚁撼树,脚踝处的大手骤然一松,失重感瞬间攫住了他——整个人头朝下,“噗通”一声扎进了满是秽物的恭桶里。
黏稠的粪水裹挟着酸腐的恶臭猛地灌入鼻腔,郑清宴的挣扎在密闭的空间里显得格外微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呜咽,像是被堵住了风口的破风箱。
黑脸汉子站在一旁,眼皮都没抬一下,只听得里面动静渐歇,便“砰”地一声扣上桶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眼角的余光扫过旁边面无人色的矮个男人。
“傻愣着干嘛?”
他踹了踹男人的小腿,声音里带着不耐烦: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赶紧叫你媳妇烧水做饭?难不成要老子伺候你们这俩废物点心?”
矮个男人哆嗦着嘴唇,目光像被磁石吸住似的黏在那只微微晃动的恭桶上,直到小腿被踢得生疼,才猛地打了个激灵,嘴里“哎哎”应着,转身跌跌撞撞往内屋跑,脊梁骨都透着股寒气。
“啧,窝囊废一个!”
黑脸汉子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嘀咕一句,便揣着手,跟没事人似的踱着步子出门晃荡去了,院门口的石碾子被他踩得吱呀作响。
唯有院角那只恭桶,此刻还在微微颤动,只是动静越来越微弱,像风中残烛般随时会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