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禾看着他为自己说话时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目光像被磁石吸住,始终落在他身上。
医生还想劝:
“可是苏小姐当了十年植物人,肌肉萎缩得厉害,心脏功能也需要进一步检查,留院观察更安全。”
她却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我听临深哥的。他不会害我的。”
绍临深闻言,眼中飞快地闪过一丝满意,伸手理了理她额前的碎发:
“还是清禾懂我。”
转头去办理出院手续时,绍临深就给秘书打了个电话:
“张秘书,给我找个地方。环境越差越好,老破小,最好是那种墙皮能掉渣,下水道还偶尔反味儿的,要能立刻入住的。”
电话那头的张秘书愣了一下,随即应道:“好的绍总,我这就去办。”
秘书效率确实高。
绍临深刚把苏清禾抱上车,后座的真皮座椅还没坐热,手机就震动了一下。
他点开消息,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xx胡同深处,一室一厅,墙皮大片脱落,露出里面的红砖。
家具就三样:卧室一张弹簧床,包浆厚得能反光,估计能追溯到上世纪九十年代;
客厅一张折叠桌,腿还晃悠;外加两把红色塑料椅子,塑料都发白起毛了。
消息后面还附了段话:
【绍总,这房子周边环境‘绝无仅有’。楼下住了位老大爷,据说是精神不太好,每天半夜准时起来,提着把菜刀上楼哐哐砍铁门。
对门是个四十多岁的纹身男,天天昼伏夜出,不是醉醺醺地回来,就是在屋里打牌骂街,见了女的眼睛都直。
而楼上,住着一对祖孙,老太太买菜能从摊主那儿顺把葱,谁家晒了被子她都要摸一把;小孙子上小学,天天在家拍皮球、跳绳,楼板薄得跟纸似的,动静大得能把房顶掀了。
之前的租客最长住了五天,最短的当天晚上就拎着行李跑了,押金都没要。】
绍临深把手机揣回口袋,唇角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
旁边的苏清禾正透过车窗看着外面的街景,见他笑,也跟着弯了弯眼。
她记得小时候,绍临深家就住在隔壁楼,对方有时还会骑着自行车带她去买零食吃。
如今多年不见,他都坐上劳斯莱斯幻影了,想来要带她去的地方,定是能看得到星星的大平层,或是带院子的小洋楼,怎么也不会差的。
可惜——
车子在一条窄窄的胡同口就停了下来。
路两旁堆着旧纸箱、破自行车,还有些看不清的杂物,仅容一人通过,车子根本进不去。
绍临深率先下车,绕到副驾这边,打开车门,从后备箱里卸下一把折叠轮椅,就把苏清禾扶上去,推着她往胡同深处走。
脚下的路坑坑洼洼,轮椅轱辘时不时卡在石子缝里。
走了约莫两百米,一栋灰扑扑的老楼出现在眼前。
那老楼的墙皮斑驳得像块发霉的面包,窗户框是生锈的铁条,玻璃上还沾着经年累月的油污。
苏清禾盯着那栋楼,脸上的笑容一点点僵住,手指不自觉地攥紧了轮椅扶手,僵硬地问:
“临深哥,我们……是不是来错地方了?这地方看着……不像能住人的样子。”
“没有啊,就是这里。”绍临深一脸无辜。
话落,他还伸手掏出手机,指尖在屏幕上划了两下,将地址页面转向苏清禾,说道:
“你看,门牌号都对得上。”
“可是……”苏清禾的话刚在舌尖打了个转,突然感觉腰后一暖,身体竟跟着轻了起来。
绍临深竟半弯着腰,将她连人带轮椅一起抱了起来。他的手臂结实有力,隔着薄薄的病号服,她能清晰感受到他上臂肌肉的起伏。
楼梯扶手积着厚厚的灰,指腹一碰就能沾起一层白絮,可他走得异常稳当,每一步都踩得扎实,连晃都没晃一下。
到了四楼,一扇掉漆的铁门旁,立着个穿黑西装的助理。
对方那西装熨帖得没有一丝褶皱,袖口下露出半截手腕,腕骨分明,手里正捏着串黄铜钥匙。钥匙链上挂着的小铜铃,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着,却没发出半点声响。
绍临深接过钥匙,“咔哒”一声拧开锈蚀的锁芯,金属摩擦的声音在寂静的楼道里格外刺耳。
他推着苏清禾进了屋,轮椅轱辘碾过地板上的灰尘,留下两道浅浅的印子。
一股混杂着霉味与灰尘的气息瞬间涌来,像是闷了半世纪的老物件突然见了风。
苏清禾下意识地屏住呼吸,鼻尖却还是萦绕着一股说不清的潮味。
她抿紧嘴唇,手指不自觉地死死掐在轮椅扶手上,指节都泛了白,连带着指尖都有些发麻。
“以后你就在这里静养。”
绍临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抬手按了按墙上的开关,头顶的白炽灯“滋啦”响了两声,才昏昏沉沉地亮起来,光线透过蒙着灰的灯罩,在地上投下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这地方偏,又不起眼,保准那些媒体和不怀好意的歹徒找不到你,安全得很。”
末了,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西装内袋里掏出一张黑卡。
那卡面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冷冽的光,边缘的菱形纹路精致得能映出人影,一看就价值不菲。
苏清禾原本蹙着的眉头稍稍舒展,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幽光,面上却推辞道:
“不,临深哥,这东西太贵重了,我不能要。”
绍临深满不在乎地摆摆手,直接把卡塞进她手心,指尖故意蹭了蹭她的指腹:
“嗨,跟我客气什么?你的就是我的。不过是张总公司食堂的VIp饭卡而已,你只管放心用。
以后,不管去我名下哪家公司,食堂里的馒头包子、鸡鸭鱼肉,敞开肚皮随便吃,绝对饿不着你。”
说着,他弯下腰,视线与她平齐,眼尾勾起一抹宠溺的弧度:
“答应临深哥哥,一定要吃饱饱的。你看你现在瘦的,一阵风都能吹倒。
我就喜欢清禾白白胖胖的模样,像小时候那样,脸蛋圆嘟嘟的,多可爱。”
苏清禾捏着那张黑卡,听着他的话,只觉得胃里像被人灌了桶生油,翻江倒海的腻味顺着喉咙往上涌,连带着太阳穴都突突地跳。
她用力咽了口唾沫,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先前的平静,神色难看地说:
“临深哥,还是不劳你破费了。我……我还是回自己家住吧。
我爸妈虽然离婚了,但他们当年在城南给我留了套两居室,虽然不大,但住着清净。你只要送我到那儿就行……”
“清禾!”
绍临深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脸上的温柔瞬间褪去,换上了满满的失望,眉头拧成个疙瘩:
“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是嫌弃我给你租的房子太简陋,所以看不上吗?”
他顿了顿,眼底像是蒙了层薄霜,语气里带着点受伤的委屈:
“我以为你不是那种肤浅、拜金的女人。我以为你懂我,知道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你好。”
苏清禾看着他那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心里一阵烦躁,像是被猫爪挠着。
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翻涌的情绪,让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临深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觉得,这里真的不太适合我。而且,我也不想一直麻烦你。”
绍临深皱着眉头,目光直直地盯着她,像是要把她从里到外看穿一般:
“清禾,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你现在的情况特殊,刚醒过来没多久,需要一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养病。
你那两居室在城南,临街又靠市场,人多眼杂的,我怎么能放心?”
苏清禾咬了咬嘴唇,试图解释:
“可是临深哥,我在那里生活了那么多年,街坊邻居都熟,我习惯了。而且,我自己也能照顾好自己。”
绍临深却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继续说道:
“你看看你,手还没力气端稳杯子,走两步就喘,身体这么虚弱,万一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在这里,我还能随时过来看看你,有什么不好?况且,你那房子我已经帮你租出去了……”
“什么?!!!”
苏清禾的嗓音陡然尖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租出去了?你凭什么帮我租出去?”
绍临深一脸诧异,像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激动:
“你一昏迷就是十年,住院费、护工费、还有各种检查的费用,哪样不要钱?
我虽然不差这点钱,可我知道你是个独立要强的女孩,肯定受不了我用金钱‘侮辱’你。”
说着,他还一拍额头,朝门外招了招手:“你看我这记性,差点忘了这个。”
助理机敏地应声进来,手里提着个黑色手提包,拉链一拉,从中抽出一份折叠整齐的房屋抵押转让协议。
绍临深把协议推到苏清禾面前,语气带着几分“替你着想”的恳切:
“虽然我支持你自立自强的想法,可这十年的费用实在太高,我怕你性子倔,什么时候背着我偷偷去卖血卖肾还债。
倒不如我忍痛接纳你那套房子,权当抵了医药费,等你以后什么时候手头宽裕了,再重新从我手里买回来,这样你住着也安心,不是吗?”
苏清禾看着眼前的协议书,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恨不能抓起来撕成碎片,可手指悬在半空,终究还是没动。
甚至她怀疑自己在对方心里的“独立要强”形象,是不是维持得太好了?
其实她根本不介意被人用钱“侮辱”啊!
苏清禾瞥了眼旁边目光灼灼盯着自己的助理,脸颊一阵发烫,又看了看站在跟前、眼神里满是“期待”的绍临深,咬了咬牙,终究还是在落款处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绍临深赶紧接过协议,飞快地扫了一眼,朝助理使了个眼色。
助理立刻心领神会,上前一步轻声道:
“绍总,一小时后公司还有个高层会议需要您主持,时间快到了。”
绍临深顺势站起身,脸上又恢复了先前的温和:“那我先回去了。”
末了,还贴心地交代:
“我会让助理把你以前的衣服、家具用品都送过来,这样你就不用再费心买新的了。”
临走前,他又从口袋里摸出一张便签,上面写着一串电话号码,递给苏清禾:
“这是我的私人号码,有事随时打给我。”
助理站在一旁,双手垂在身侧,指尖悄悄蜷缩了一下。
他的余光瞥见便签上的数字,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那明明是他的电话号码,上周刚换的,什么时候成了绍总的私人号码了
他甚至能想象到,苏清禾打电话来时,自己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说“绍总正在开会”。
——
助理想过方才那女人会打电话过来,却没想到这么快。
他才刚回公司,屁股刚沾到办公椅的真皮坐垫,电脑都还没开机,桌上的座机就“叮铃铃”响了。
一看屏幕上标注的“苏小姐”,助理的眼皮就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下。
他想起方才回来时,绍总特意在电梯里交代的话:
“这女人要是打电话过来,你先接着。打十次,你再转一次给我,其余的就说我在忙。
记住,语气要委婉,别让她看出破绽。”
助理其实不太想做这24小时接话员,可绍总给他开双倍工资啊,这待遇香得很,他哪里舍得说不?
助理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心里却把算盘打得噼啪响:等这阵忙完,高低得请个年假。
……
听着电话里再次传来“嘟——嘟——”的忙音,苏清禾恨不能将手里的手机砸了。
可又怕没了手机,自己如今行动不便,连点个外卖都难,只能愤愤地把手机塞回口袋,指关节都捏得发白。
她想过在这种鬼地方日子会不好过,却未想到会这么糟糕。
夜里,楼下的神经病准时在半夜两点提着刀砍铁门,“哐哐哐”的声响像敲在她心尖上,害她整宿整宿睡不好,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抹了墨。
白天,她因为体力不支,点的外卖十次有五次都被偷。
上次好不容易点了份排骨汤,盒子被人打开,汤喝得精光,就剩个空碗摆在门口,碗沿还沾着根头发。
好不容易托人在门口装了个监控,总算逮住是楼上那贪小便宜的老太婆。
可对方不仅不承认,还往地上一坐,拍着大腿胡搅蛮缠,在门口骂了半天脏话,什么“小贱人”、“狐狸精”都往外蹦,唾沫星子溅得监控都脏了。
对门的邋遢酒鬼更过分,整天喝醉醺醺的,把她门口的脚垫和楼道当尿壶用,天热时那股骚臭味能飘进屋里,熏得她头晕。
苏清禾现在所有开销支出,还是没昏迷前自己卡里存的几千块钱。
以前家里有房,工作稳定,没什么压力,她花钱向来大手大脚,衣服包包买个不停,根本没剩多少存款。
苏清禾有心想搬家,找的几处地方,不是别人提前预定了,就是房租贵的离谱。
而以她现在的存款,哪里负担得起?
偏偏那姓绍的一忙起来,能一个月不见人影。
苏清禾若不是还能打通他电话,又有他助理三不五时送来些华而不实的东西。
上次是箱进口车厘子,放两天就坏了;昨天又送条真丝围巾,她如今连门都少出,哪用得上。
苏清禾忍了一个多月,连做梦都在想着搬家,都开始隐隐后悔当初穿越回来的事情了。
就在她对着墙角的蜘蛛网发呆时,门口突然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她心里一动——
姓绍的总算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