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病房内,王瑞林躺在病床上,手上打着吊针,腿已经包扎处理好,裹着厚厚的白纱布,保持一个姿势久了,脚指肿的泛起青紫色。
他面色平静,温和地垂目看着床边一个安静的身影。
程诗宛从打了那一枪之后,又陪着他到医院处理伤口,两三个小时过去,一直没有开口说话,一句也没有。
她低垂着头,早晨梳的精致漂亮的发型已经乱了,缕缕碎发垂在耳际,轻薄的阳光洒在上面,像镀上一层橙黄的水膜,毛绒绒的,却不让人觉得暖,反而失落寂寥更多。
王瑞林抬手想揉一揉那颗脑袋,阳光从白皙的手指缝隙间穿过,被切成零零碎碎的星光。在几乎触及到她头发的时候,他的手蓦地停住,顿了顿,握成拳又收了回来。
屋子里不知为何氤氲起浓浓的胆怯与疏离,他心里的程诗宛并不软弱,但……她会逃。
他害怕她的逃离。
王双进门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像被按了暂停的默片,悄无声息,一动不动的两个人,一瞬间浇灭了她这一路的火急火燎。
她茫然地看了看程诗宛,又给王瑞林递了个询问的眼色,还没等她开口,就听到王瑞林清冷的声音说,“遇到劫匪了,是诗宛开枪救了我。”
王双一怔,她听到自己心脏猛跳了一拍。抬眼看向程诗宛,正撞上她抬头,脸上挂着浅浅地笑,那疏离淡漠的笑意让她恍惚的有点熟悉。
她收拾好愣怔的表情,投上欣赏的眼神,夸赞她,“诗宛真厉害。”
“诗宛,你先回学校吧。”王瑞林在一旁开口,“不然话剧排练来不及了。”
程诗宛终于看向王瑞林,但眼神仍旧有些闪躲,她本想说:你受伤了,我留下来照顾你。
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只呆呆地点头,“好。”
她转身背起书包,往外走,不知道算不算是默契,即将出门的时候,在巨大的沉默里她回头望了一眼王瑞林,而他也正好在看着她,眉眼清润。
“……那晚上”她踌躇道。
“我们会准时到。”王瑞林微微一笑,是郑重地承诺。
“好。”程诗宛灿然一笑,有些勉强,但弧度一如往常。
待看不到身影,人彻底离开后,王双急忙拉过椅子凑上来问,“她记起来了?”
王瑞林抬眸睨她一眼,没有说话,清瘦的手指缠着点滴管把玩着。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程诗宛变了吗?他目前没看出来,但又确实有哪里不太一样。
--
晚上七点,王瑞林一瘸一拐地出现在莫斯科第一国立医科大学礼堂门口,当看见程诗宛越过人群,提着白色洋装演出服的裙摆,笑着跑向他的时候,他心里最后一点忧郁消散了。
那样鲜活的生命力,那样雀跃欢喜的程诗宛,他在残缺的生命里有幸窥探一二,所有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无论真假。
“祝你演出成功。”王瑞林从阿飞手里拿过一捧鲜艳的黄色百合送给她。
“谢谢。”诗宛开心地接过,笑得比花娇,“我带你们进去。”
王瑞林喜欢清静,一向对这些活动兴致缺缺,但如今不是看戏,更多的看人,所以两个小时坐下来,他也适得其所。
倒是苦了旁边的王双,还没坐半个小时,就已经坐如针毡。她第三次抬起腕表,装出一副很着急的样子,“我能不能先走啊?我还有事儿呢。”
“不能。”王瑞林说的很干脆,“我问过阿飞,你今晚没有安排。”
王双瞧他那一副强势拒绝还理直气壮的样子,很是不爽:“我没有公务,我回家睡觉行不行?!”说着她拿起手包就要走,挑眉戏谑道:“我可没有功夫陪你在这里演戏。”
‘演戏’二字像刀子般划破空气直直刺进王瑞林的胸口,他呼吸一窒,猛地拉住王双手腕,冷厉的目光扫过去,“她是程诗宛,不是沈清桅,是她请……”
“你还记得她有个名字叫沈清桅啊?!”王双怒了,简直气急败坏。她亲眼看着他这一年越陷越深,手术完了也不肯回国,家里一遍遍催,他视若无睹。
她真的担心,等到那个女子哪天离开的时候,王瑞林真的还能活吗?
她害怕,她惶恐,却又不忍抹杀他眼底最后一点希冀与热忱。
那次进手术室前,他拉着她的手,“姐,如果出了意外,不要再救我。我好疼啊……”
“我不敢忘。”王瑞林如月下深潭的声音,安抚了王双慌躁的心。
她正犹豫,突然,舞台上呐喊出一台词,“但人总要相信些什么……哪怕是假的。”
王双像是被蛊惑,她看向舞台,那位男演员站在最前方,一身傲骨孤立,可他后仰的脸庞,在灯光下却显得那么脆弱,她分明看到他笑容下从眼角滑落的泪,闪着绝望的光。
她在昏暗中侧身望着了王瑞林一眼,他安静地坐着,漆黑的大衣包裹着整个身子,衬着他脸色苍白,浑身带着与世隔绝的孤寂和从容不迫。
人总要相信些什么,才能有继续勘破生活的勇气,才能有面对死亡的从容。盲目相信的力量有时堪比执着的信仰,能让人更坚定的选择活下去。
王瑞林无奈地希望他的姐姐能懂,有时安慰人的谎言比残酷的真相更神圣。
王双即使在凌厉的目光中不情不愿地留下了,但最终两个人也没有坐到最后。因为王瑞林开始发烧了。
而阿飞找到程诗宛要告别的时候,她刚下舞台,当即选择离开陪他去医院。
她连妆都没得及卸就赶紧往外跑,好不容易在门口看到王瑞林,直接就冲了过去,“瑞林哥,怎么样,你怎么样了?”她抬手在他额头摸一摸,“已经很烫了,我们快去医院。”
\"哎哟,娜塔莎小姐的妆可真是够花的呀!\"王双故意捏着嗓子,用指尖戳了戳诗宛脸颊上未卸的油彩,\"刚才在台上不是挺凶的吗?现在急得要哭鼻子啦?\"
诗宛急得直跺脚:\"王双姐姐!他都烧成这样了你还笑!\"她手忙脚乱地用戏服袖子去擦王瑞林额头的汗,结果蹭了他一脸金粉。
诗宛眼睛一窘,接着忍不住大笑起,从阿飞手里拿过围巾给他擦,结果越擦越多,几个人也越笑越欢。
好不容易上了车,车子启动,诗宛抬眼看向窗外,突然看到礼堂门口的台阶上,立着一个黑衣男子,是个中国人。那男子目光灼灼地盯着她。虽然天色很黑,甚至隔了一段距离,可诗宛就是莫名地被那目光烫的心里一揪,最深的一处顿时泛起密密麻麻的疼来。
他是谁?
他认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