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帝国驻福斯特瑞王国外交大使高玉昕病逝之后第五天,王都之内仿佛潜藏的暗涌平静了许多,但王都郊外的风,似乎依然裹挟着阴暗的味道。
丘陵漫延开去,坡上的茅草已染成浅黄,被风掀起时像流动的浪;几株枫树立在溪畔,红透的叶子落进浅流,随水漂向远方 —— 那里能瞥见王都尖顶钟楼的轮廓,却早没了城内的车马喧嚣。
溪边青石上,一位穿青色道袍的老者正低头理草药,指缝沾着湿泥,布巾里裹着几株带露的柴胡。不远处老槐树下,两个年轻信徒盘膝而坐,捧着泛黄的经卷轻声诵读,道袍下摆被风掀起,露出腰间木牌,“玄元” 二字刻得端正。
偶有路过的村民驻足,双手合十朝他们微微躬身,而后轻步走开 —— 玄元道在这郊野早已扎根,信徒与民众的相处,倒比王都里多了几分平和。
顺着信徒身后的石阶往上,山腰处忽然撞进眼帘一角青瓦飞檐。那是座玄元道的观宇,青瓦覆顶,飞檐翘角带着天明帝国的建筑纹路,在满是石砌尖屋的福斯特瑞郊野里格外醒目。
观宇门前香炉里,三炷长香燃着青烟,缠过门楣上 “玄元观” 的墨色匾额;石阶两侧的石灯点着长明烛,烛火映着阶上青苔,连风穿过观宇窗棂时,都裹着隐约的铜钟声,让整座郊野更显沉静。
观宇中殿氤氲的檀香便裹着暖意漫来。三尺高的真君木塑神像立于殿中,通体覆着薄金,衣褶刻着流云纹,左手垂握拂尘,右手轻托玉如意,眉眼间透着温润。
供桌铺着暗朱布幔,铜烛台燃着长明烛,烛泪积成浅丘,三足香炉里插满线香,青灰簌簌落在摆着鲜果的描金碟旁。侧廊墙面嵌着青石碑林,刻着玄元道 “顺天应人” 的教义,字迹被香火气浸得微润。
穿过观宇中庭,沿西侧竹径行至尽头,便见一座素雅的木构院落。青灰瓦檐下悬着木匾额,题 “守真斋” 三字,笔锋清瘦如松,匾额边缘还沾着几星未扫的银杏叶。
院前立着两株老竹,竹影斜斜映在朱漆木门上,门扉嵌着镂空窗棂,雕着云纹缠枝,虽无繁复纹饰,却透着沉静之气。门前三级青石板阶上覆着薄苔,阶边摆着一只三足铜炉,炉中残灰尚温,偶有细烟从炉孔里悠悠飘出,混着竹间的清气,漫在院落里。
一名道童提着竹编食盒从廊下走过,见了生人便驻足垂首,待脚步声远了,才轻步走向木门。
木门旁的木架上斜搭着一柄拂尘,穗子洁白,柄上包浆温润,架边还摞着几本线装书,书页边缘微微卷起,似常被人翻阅。风穿竹梢时,木门轻轻晃了晃,却始终闭着,只留满院清寂,与前殿的香火气隔着半道竹篱,自成一方静谧天地。
观主房内的檀香袅袅缠绕,案上真君神像披着暗金丝线绣的法衣,双目微阖似俯瞰众生。
元通道人一身灰布道袍,宽大的袍袖随持香的动作轻晃,三支线香在烛火上燎出星火,他缓缓转身向神像躬身,声音淡得像浮在烟里:“有什么就说吧,我这里没有那么多顾忌,清幽得很。”
他身后的梨花木椅上,露丝正襟坐着,棕红色卷发如波浪般垂在肩头,发梢还沾着郊野的细尘。若是休德鲁哈德在此,定会惊得语无伦次 —— 他视若珍宝的情妇,竟会出现在天明帝国宣教使的房内,进行这场见不得光的会晤。
露丝指尖摩挲着袖口的银扣,唇角勾起一抹轻浅的笑:“宣教使大人,没想到权势熏天的高玉昕居然这么简单就没了。只是我还没想明白,他到底碍着您什么了,值得您费这么大劲?”
元通道人将燃着的香插进铜炉,烟气裹着他转身的动作散开,脸上竟浮出几分无赖的神色:“露丝小姐可别乱说。我不过是写了封密折给女皇,想让他因猜忌被调回国内罢了,哪想除掉他?” 他摊开手,指节在道袍上蹭出浅痕,“都怪他自己急火攻心,这点气量都没有 —— 若是早信我玄元之道,修心养性,何至于惊惧而亡?”
话落时,案上烛火忽然跳了一下,将他的影子投在神像旁,竟似与神像的轮廓隐隐重叠,透着几分说不出的诡异。露丝看着他这副全然撇清的模样,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却没再多问,只垂眸盯着裙摆上的花纹,房内只剩檀香与烛火燃烧的细微声响。
元通道人自受命担任天明帝国驻福斯特瑞王国宣教使那日起,便将 “推广玄元道” 视作毕生执念。初到王都时,他望着街头随处可见的异教图腾,眼底满是不甘 —— 在他心中,玄元道的 “清净无为” 远胜本地教派的 “繁文缛节”,若不能让这方土地的民众知晓玄元真义,便是自己的失职。
可这份执念从一开始,就撞上了高玉昕这块 “硬石头”。作为天明帝国驻福斯特瑞大使,高玉昕始终秉持 “外交为先” 的原则,深知在他国领土推广本国教派,需循序渐进,绝不能触动福斯特瑞王室与民众的敏感神经。
因此,每当元通道人试图突破常规扩大影响 —— 或是想在王都核心区域设立玄元道宣讲点,或是计划邀请福斯特瑞贵族参与道教仪式,都会被高玉昕以 “需兼顾两国外交平衡”“避免引发民众抵触” 为由拦下。
表面上,元通道人对高玉昕的阻拦满口应和,逢人便说 “高大人考虑周全,贫道自当遵从”,可转身回到观宇,便会对着真君神像喃喃自语,语气里满是怨怼:“不过是个守旧官僚,懂什么玄元大道的深远?若任由他这般掣肘,贫道何时才能完成陛下托付的宣教重任?”
他本就自视甚高,觉得自己身负 “传播真道” 的神圣使命,高玉昕的屡屡阻拦,在他眼中渐渐从 “外交谨慎” 变成了 “故意刁难”,两人间的嫌隙,也在一次次未说出口的争执中悄然加深。
日子久了,元通道人愈发觉得,高玉昕就是自己布道之路上最大的阻碍。只要高玉昕还在大使任上,自己的宣教计划就永远只能停留在 “小打小闹” 的层面 —— 他要的不是零星几人入道,而是让玄元道在福斯特瑞王国扎根,甚至得到王室认可。
这般野心之下,一个大胆的念头渐渐在他心中成型:若能让高玉昕离开福斯特瑞,换一个对宣教更 “开明” 的大使来,自己的计划或许就能顺利推进。
可如何让高玉昕离开?元通道人思来想去,觉得唯有借 “外力”—— 既能避开自己直接动手的嫌疑,又能顺理成章地让帝国中枢对高玉昕产生猜忌。
也是机缘巧合,某次他在王都贵族的宴会上,偶遇了首相休德鲁哈德的情妇露丝。露丝本就热衷打探消息,又对元通道人 “能通天道” 的身份颇有好奇,两人一来二去便熟络起来。
元通道人便刻意向露丝透露 “高大人在使馆内行事愈发自主,似有不受中枢节制之意”,又暗示 “若首相能留意此事,或许能在帝国面前赚得好感”。
露丝果然将这话传给了休德鲁哈德。而元通道人则趁热打铁,给天明帝国女皇李患之递了封密折,字里行间虽未明说高玉昕 “有异心”,却处处暗示高玉昕在福斯特瑞 “行事逾矩”“与本地势力交往过密”,隐隐透着 “恐生变数” 的担忧。
他算盘着一边让休德鲁哈德借流言试探局势,一边让帝国中枢对高玉昕产生疑虑,只需两方再添些摩擦,帝国多半会为了稳妥起见,将高玉昕调回国内 —— 届时没了这个 “绊脚石”,自己的宣教事业自然能大展拳脚。
可元通道人没料到高玉昕本就因政务压力心神不宁,又素来谨慎多疑,听闻 “欲自立为王” 的流言后,只当是自己平日的行事真的引起了误解,唯恐连累家族与帝国,竟一夜之间急火攻心,卧病不起,不日居然一命呜呼了。
他并不会因高玉昕得死而内疚,但是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帝国派来了以多智着称的文君奂和心思缜密的楚馨予,万一机事不密调查到自己头上,便是构陷同僚之罪,罪不容诛,届时定是要被拿问的结果。
于是他决定先把唯一的知情人露丝除掉,只要找不到谣言的源头,便无论如何查不到自己的身上,于是今天他约了露丝前来观宇商谈要事,打算让这个女人彻底人间蒸发。
房间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两人都没有说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不知过了多久,露丝才开口说道:“道长今日找我来,不是为了和我说这些的吧,不是说有重要的事情吗,到底是什么事?”
“露丝小姐,你说如果你的那位情夫首相知道你是专门与天明帝国势力作对的‘姐妹会’成员,他会怎么想?”元通道人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只是闪动的烛火映照在他脸上,有些忽明忽暗显得诡异怕人。
“你...你说什么!?”露丝听闻元通道人的话,蓦然站起身体,一双美目满含敌意的看向元通,立时显出一抹阴寒的杀意。
“你是怎么知道的?”露丝声音阴冷的问道。
“你们姐妹会有你们的消息来源,我们天国人难道没有我们的情报网络吗?你别忘了,我们的情报人员可是遍布整个德玛拉大陆的,里面有几个我们玄元道的信徒不意外吧?”元通好似一点不在乎露丝能够杀人的目光,似笑非笑的调侃道。
“没想到你这个老道居然有这般本事,我倒是小看你了!”露丝露出了一副自嘲的表情,旋即她便将手摸向了身后的短刀。
“哦哦哦,露丝小姐终于要动手了...不过你好像不知道贫道的手段,除了打探消息和宣扬道法,我还能杀人!”元通道人说罢,脸色一冷,右手向腰间一抹,一道寒光闪电般向露丝袭去。
那寒光乃是元通道人的贴身软剑,平日藏于腰带之中,出手时出其不意,电光火石之间已经逼近露丝咽喉。
露丝见状大惊,急忙闪身向后退去,只觉一道冷风划过脖颈,带起一道微细的血痕,她用手一抚,湿热的鲜血染得她纤细的手指一抹殷红。
“嘿嘿,算你命大,不过你也活不过一时三刻!”元通道人见一剑并未能杀了露丝,脸上浮现出一抹失望神色,口中慵懒的说着阴狠的话语,栖身逼近露丝,一剑向她刺去。
“该死!”露丝平日也觉得自己武技高强,身法灵动,一把短刀不知杀过多少“高手”,今日与这元通道人对上,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此人身法极快,剑若疾电,自己根本不是对手,刚才若不是自己应激反应的极速躲避,此刻已经是身首异处的下场。
不过事到如今也不能坐以待毙,只能尽力抵挡,而后再寻找脱身的机会,于是她一边以短刀护住周身,一边观察门口的位置,随时打算逃走。
“想得美,还想逃吗?”元通立时发现了露丝的想法,紧逼几剑杀得露丝一阵手忙脚乱,根本没有脱身的机会,就在这时元通大喝一声,一股无形的内劲立时散发开来,露丝不明所以,顿时被震得头晕眼花,以手掩面,就连脚步都踉跄起来。
元通见自己的内劲将露丝震晕,一剑向其咽喉刺去,露丝但觉一抹罡风袭来,本能向侧方一闪身,只听“噗”的一声闷响,元通的软剑正刺进露丝的左肩。
随着锋刃贯体,鲜血立时飞溅而出,露丝一声凄厉的惨叫,疼的冷汗直流。元通见状一脚将她踢翻在地,高举手中宝剑就要痛下杀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窗口处忽有两记飞刀打来,元通道人反手一剑将飞刀打落,房门就在此刻猛然打开,一个黑袍人闪电般冲进房内,一把提起已经瘫坐于地的露丝,飞也似的逃出了房外。
元通猛然一惊,一个飞身便从窗口跳出房外,但见那黑衣人一手提着一柄宽剑,一手架起露丝,飞快向观宇后方逃去。
“哪里逃!把命留下!”元通道人一摆手中的软剑便要上前将二人斩杀,就在这时,一人高声叫道:“住手!元通道人,你要哪里去!?还不悔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