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踱至窗边,望着宫墙外渐亮的天色,目光深沉。他想起了五皇子傅知时近日愈发频繁的请安和那些看似无意、实则句句指向江南进展和那块紫玉螭龙佩的言语。
他这个儿子,聪明有余,而仁厚忠正之心,却似乎蒙上了一层看不透的纱。
乌篷船在晨雾中悄然驶入支流,停靠在一个不起眼的私人小码头旁。早已接到飞鸽传书的仓库管事周诚,带着两个心腹伙计,焦急而警惕地等候着。
“小姐!石护卫!你们可算到了!”周诚看到船上下来的温瑶和石磊,以及被抬下来的昏迷老人,连忙迎上,“快,里面都已准备妥当!”
众人迅速将陈老花安置到内院干净的客房里。周诚早已请来了当地一位口风极紧、医术也不错的老郎中。
老郎中仔细诊脉后,捋须道:“这位老丈是惊惧过度,心神耗损,加之年老体弱,又受了些风寒皮肉之苦,故而昏厥。性命应无大碍,老夫开几副安神定惊、固本培元的方子,好生将养几日,待心神稍定,或有转机。”
众人闻言,稍松了口气。
温瑶一刻不敢耽搁,立即借用仓库的鸽房,将江南水道秘图的摹本、王妃信件和血书的抄件,以及她根据线索推断出的、关于庞福“货”船极可能运送的是“活人”前往皇陵区域的惊人猜册,分拆成数份,用温家商行最高等级的密码,通过数只信鸽分别发往京城镇国公府、皇帝的秘密奏事渠道,以及她期望若傅韶景脱身可能会联络的皇家暗线节点。
做完这一切,疲惫几乎将她击倒,但她强撑着精神,找到正在检查马匹和车辆的石磊和周诚。
“周管事,码头附近可有异常?”温瑶问。
周诚面色凝重:“回小姐,昨夜至今晨,确有几批陌生面孔在附近河道转悠,不像寻常商旅或渔民,眼神都带着钩子。我们的人没敢靠近,但瞧着不对劲。”
石磊冷哼一声:“果然阴魂不散。小姐,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需尽快决定下一步行止。水路快但险,陆路稳但慢,陈老经不起颠簸。”
温瑶沉吟片刻,刚欲开口,一名在外围警戒的伙计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小截东西:“小姐,石爷,周管事,在那边芦苇荡里发现的,像是从什么人身上刮下来的。”
那是一小截丝线编织的穗子,颜色鲜亮,工艺精巧,绝非寻常百姓或江湖客所用,更带着明显的京畿风格。
温瑶接过一看,脸色微微一变:“这……这像是五皇子府上侍卫惯用的剑穗样式……”
石磊和周诚的脸色顿时都凝重起来。
“五皇子的人?”石磊眉头拧紧,“他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后面的话他没说,但意思不言而喻——是友是敌?是来暗中保护,还是来……确保某些秘密永远沉默?
气氛瞬间变得更加压抑。前有狼后有虎,如今侧面又出现了意图难测的皇家势力。每一步都如同在深渊边缘行走。
温瑶握紧了那截冰冷的穗子,目光扫过昏迷的陈老花,扫过怀中沉重的证据,最终望向北方,她知道,回家的路,注定布满荆棘与陷阱,而揭开一切真相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周管事,尽快按方抓药,煎好给陈老喂下。石护卫,我们最迟傍晚必须离开这里。”温瑶的声音恢复了冷静,“走陆路,选最偏僻难行的小道。速度慢些无妨,安全和隐蔽第一。同时,放出声去,就说我们看到有疑似温家小姐的船队继续沿运河北上了。”
“声东击西?好计!”石磊眼睛一亮。
“另外,”温瑶看向那截穗子,眼神复杂,“想办法,查一查这附近是否真有五皇子府上的人,有多少,目的何在。但切记,不要打草惊蛇。”
命令下达,整个仓库据点立刻隐秘而高效地运转起来。
而在杭州城内,庞府密室中,庞世安听着心腹带回的接连坏消息,气得几乎呕血,脸上皱纹更深,如同老了十岁。
“一群饭桶!废物!”他低声咆哮,砸了第二个茶杯,“傅韶景重伤都能跑掉!温瑶那小贱人居然还能碰上水师!养你们何用!”
心腹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老爷息怒!实在是……实在是他们太过狡猾,而且好像总有运气……”
“运气?”庞世安狞笑,“我看是有人暗中相助!水师赵勇……温家……好,好得很!”他喘着粗气,眼中闪过疯狂的光芒,“一不做二不休!傅韶景肯定还在城里,加派人手,就算挖地三尺也要把他找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温瑶……”
他压低了声音,语气毒辣:“他们肯定要回京!通知我们沿途所有据点,不惜代价拦截!特别是江北的水陆要冲,给我布下天罗地网!再给京城送信,告诉‘她’,必须在人进京之前,把事情彻底了结!那些东西,绝不能落到御前!”
“是!老爷!”心腹连滚爬爬地退下。
庞世安独自留在密室里,冷汗却湿透了后背。他知道,庞家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边缘。现在只能寄希望于京中的“金凤凰”能力挽狂澜,以及那批“货”能顺利送达,引发足够的混乱了。
时间在紧张的氛围中流逝。蚕丝仓库里,汤药的味道弥漫开来。
陈老花在昏睡中喂下了第一剂药。石磊和周诚仔细规划着傍晚撤离的路线。
温瑶则反复研究着水道图和王妃的信,试图从中找出更多关于“金凤凰”和“鬼面具”的线索。
那截来自都城的华丽穗子,像一根刺,扎在每个人的心头。
夕阳西下,给仓库院落涂上一层血色。一切准备就绪,一辆经过伪装的结实马车停在院中,陈老花被小心地安置在铺了厚厚软垫的车厢里。
温瑶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暂时的避难所,深吸一口气,对石磊和周诚点了点头。
“出发。”
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仓库后门,融入渐渐降临的暮色之中,向着北方,向着更叵测的前路,
暮色如血,将运河支流畔的蚕丝仓库染上一层不安的暖调。伪装过的马车悄无声息地驶出后门,碾过颠簸的土路,迅速融入愈加深沉的夜色里。
温瑶坐在车内,一手下意识地护着怀中以生命为代价换来的证据,另一只手轻轻按在昏迷的陈老花腕间,感受那微弱却依然存在的脉搏。
车外,石磊亲自驾车,目光如炬,警惕地扫视着道路两旁任何可疑的阴影。两名精锐护卫一前一后,保持着隐蔽的警戒。
按照温瑶“声东击西”的计策,周诚已故意派出一艘快船,大张旗鼓地沿运河北上,试图吸引追兵的注意力。而他们则选择了另一条更为偏僻、崎岖难行的陆路,绕开城镇官道,专走乡间野径。
马车在黑暗中颠簸前行,车厢内只有车轮轧过路面的单调声响和陈老花偶尔无意识的呻吟。
温瑶的心却丝毫无法平静。那截来自五皇子府的华丽剑穗,像一根冰冷的针,不断刺穿着她的思绪。
傅知时,这位总是温文尔雅、对傅韶景表现出关切之情的皇子,他的手究竟伸了多长?是巧合,是暗中保护,还是……致命的杀机?她不敢深想,却又无法不想。
也不知行了多久,天色已完全黑透,星月无光。马车驶入一片茂密的林区,道路愈发难行。
“小姐,前面路太窄,马车过不去了。”石磊压低的声音从车外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