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时,第一座公共大屋终于上梁。按草原规矩,该由最年长和最年幼的成员共同安放象征家神的狼头骨。可当卓玛奶奶牵着其其格上前时,众人发现梁上早已挂了两件东西:左边是黑狼部的狼头骨,右边却是白鹿部的铜铃杖。
\"这...\"独眼长老的独眼在火光中闪烁。
秃发鹰从人群中走出,将一把短刀钉在正中央:\"安阳的刀。\"
他环视众人,\"三家共保的屋檐下,谁坏了规矩——\"他拍了拍刀柄,\"三家共诛之。\"
简单的仪式后,大屋里摆起了长桌。令人称奇的是,桌上的食物竟分了三区:北边是黑狼部的风干肉和血肠,南边是白鹿部的奶制品和酥油茶,中间则是安阳式的炊饼和杂烩锅。
人们自发地混坐,不知不觉间,三色食物已经在每个碗里交融。
叶明被安排在首桌,左边是独眼长老,右边是秃发鹰。酒过三巡,长老突然从怀中掏出个布包,层层解开后,竟是块锈迹斑斑的铜牌。
\"黑狼部祖传的牧场地契。\"老人将铜牌推到叶明面前,\"按老规矩,该埋在门槛下...\"
他看了眼崭新的水泥地面,苦笑一声,\"如今这门槛,怕是不认这个了。\"
铜牌上的古老文字已经模糊,但能辨认出\"黑狼永业\"四字。叶明郑重接过,突然拔出腰间短刀,在铜牌背面刻下\"安阳授田\"四个新字。
\"新旧合一。\"他将铜牌还给长老,\"明日我派人来拓印,府衙存档一份,您留着原件。\"
长老的独眼突然湿润了。他摩挲着铜牌上新刻的纹路,突然起身走到屋中央,将铜牌重重拍在正梁下方:\"那就埋在这儿!让三家子孙都看着!\"
欢呼声中,其其格带着孩子们表演了新学的节目——用汉话唱白鹿部的牧歌,中间还穿插着黑狼部传统的响鞭舞。
最令人捧腹的是,孩子们腰间的\"彩带\"竟是用安阳纺织坊的边角料拼凑的,红红绿绿活像群小锦鸡。
宴席散后,叶明独自巡视新建的定居点。月光下,那些半成品的房舍轮廓已初见规模。
最外围是规划中的驯马场,接着是联排住宅区,中央则是公共作坊和学堂。
按照图纸,开春后这里还会挖一条水渠,引安阳河支流灌溉新开垦的农田。
路过公共大屋时,叶明听见里面还有说话声。
透过窗户,他看到独眼长老和几个黑狼部老人围坐在铁皮炉子旁,正笨拙地向白鹿部妇人学习织毛衣。
老人粗糙的手指捏着细针,活像熊掌绣花,惹得其其格在一旁咯咯直笑。
更远处的新窑洞里,隐约传出读书声。
叶明凑近一听,竟是那个叫巴图的疤脸汉子在结结巴巴地念《千字文》,而他的\"先生\"正是白天一起夯地基的白鹿部少年。
回到府衙时已近子时。叶明推开书房门,发现桌上多了个陶罐。罐子里插着几枝含苞的野梅,旁边是张炭笔画的\"地契\"——纸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三座小山,山下并排站着三个小人:高个的佩刀,中等的拿杖,最矮的那个手里捧着本书。
角落里的署名是\"其其格和巴特尔\"。
叶明将画郑重地收进《安阳地方志》的夹页里。合上书时,他忽然想起日间看到的一幕:黑狼部的孩子们在雪地里追逐玩耍时,脚下踩出的不再是杂乱无章的逃亡足迹,而是一个又一个相连的圆——那是草原上象征安居的\"吉祥圈\"。
翌日,腊月里的第一场暖阳照在新建的聚居区时,其其格正蹲在溪边刷洗一个陶罐。
女孩的小手冻得通红,却格外认真地用草茎擦洗罐内壁的每一道纹路——这是要用来盛装三家共酿的第一批马奶酒的。
\"轻点儿搓!\"卓玛奶奶坐在岸边的石头上削着木勺,\"这陶罐可是白鹿部送的订婚礼器,弄坏了...\"
\"知道啦!\"其其格撅着嘴把陶罐举到阳光下,罐身上\"汉白黑三族永好\"的朱砂题字鲜艳夺目。女孩突然压低声音:\"奶奶,什么是订婚礼器呀?\"
老人手中的骨刀顿了顿,眼角余光瞥向溪水上游。那里,几个白鹿部少女正和黑狼部青年一起修补渔网,有个高个子少年时不时偷瞄为首的蓝眼睛姑娘。
\"就是...\"卓玛刚想解释,溪对岸突然传来清脆的铃铛声。萨满婆婆的铜铃杖挑开灌木丛,身后跟着十几个挎着篮子的安阳妇人。
\"老姐姐来得正好!\"萨满婆婆晃了晃铜铃,\"安阳的姊妹们来教做腌菜了!\"
妇女们带来的陶瓮在雪地上排成一列。最年长的刘婶掀开瓮盖,酸香顿时飘散开来。黑狼部的女人们下意识后退半步——草原上很少用发酵法保存食物。
\"怕啥?\"刘婶直接用手捞起一根酸黄瓜,咔嚓咬了一口,\"我们知府大人就着这个,一顿能吃五个炊饼!\"
其其格第一个凑上去,小心翼翼地舔了舔刘婶指尖的汁液。
女孩眼睛倏地亮了,扭头就用黑狼语大喊:\"是太阳的味道!\"这个奇妙的比喻让双方妇人都笑了起来。
溪边的腌菜教学刚开始,聚居区东头又热闹起来。铁手先生带着徒弟们运来了三架奇特的器械:有带踏板的纺车、改良过的织机,最引人注目的是个需要两匹马拉动的大家伙——底部装着齿轮,顶上支着大木箱。
\"这叫'三族纺'!\"铁手先生拍着木箱介绍,\"白鹿部出羊毛,黑狼部出麻线,安阳出蚕丝。\"他拉动机关,三种原料竟同时纺成混色线,\"织出来的布,冬暖夏凉!\"
独眼长老狐疑地捻了捻样品布,突然扯过自己孙子的衣领比了比:\"比我们买的汉布厚实...\"老人突然意识到说漏了嘴——往年他们都是从奸商手里高价买劣质布。
\"定价几何?\"他梗着脖子问。
铁手先生伸出三根手指:\"安阳府衙补贴一半,剩下按劳折算。\"他指了指正在搭建的工坊,\"来干活的人,每天记三工分。\"
不远处的空地上,武明堂正带着几个书吏登记户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