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涌动自那日花园初见后,谢临舟便成了沈府的常客。有时是清晨携着朝露而来,手里提着一轴新得的古画;有时是午后踏着暖阳而至,袖中藏着半阙未完的诗稿;偶尔赶上阴雨连绵的傍晚,他会撑着一把油纸伞,带着两盏琉璃灯,说是怕沈砚秋书房太暗伤了眼睛。沈砚秋的书房,原是整座沈府最冷清的地方。紫檀木书架上的典籍蒙着薄薄的尘,青瓷笔洗里的水常是凉的,连窗台上那盆文竹,都透着几分与世隔绝的疏淡。可自从谢临舟常来后,这里竟渐渐有了人气。他带来的新茶还在锡罐里散发着清香,两人讨论时折的书页还夹着书签,甚至砚台上那方端砚,都因时常被两人轮流研磨,添了几分温润的光泽。他们相处的时光,总在不经意间流淌。有时是讨论《春秋》里的微言大义,谢临舟总能从寻常注解里读出新意,说“公羊传太刚,谷梁传太柔,倒是左氏传里的人物,有血有肉像活人”;有时是切磋书法,谢临舟写得一手漂亮的行书,笔势如流水潺潺,见沈砚秋总写工整的楷书,便笑说“你这字像你人,太拘谨了,该学学张颠醉素,放浪形骸才好”;更多时候,只是沉默地相对而坐,一人看书,一人作画,偶尔抬头相视一笑,便觉光阴静好。沈砚秋发现自己越来越期待谢临舟的到来。每日清晨洗漱时,他会对着铜镜里自己眼下淡淡的青影出神,想着今日谢临舟会不会来;处理完父亲交代的课业,他会下意识地看向院门口,听着是否有熟悉的脚步声;甚至夜里躺在床上,指尖还会无意识地摩挲着被角,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昨日谢临舟说过的话、笑起来的模样。那份期待里,藏着一种他从未体验过的欢喜。像是初春枝头悄悄冒出的嫩芽,带着怯生生的雀跃,又像是暗夜里偷偷亮起的星子,藏着不敢言说的光亮。可这欢喜越深,伴随的恐惧就越重。每当谢临舟靠近,他能闻到对方衣上淡淡的松木香,能感受到两人衣袖偶尔相触的温热,心脏就会跳得像要撞碎肋骨,既渴望又害怕。他怕自己眼里的情愫藏不住,怕那不合时宜的心动被谢临舟看穿。这个时代容不下他们这样的感情,就像容不下寒冬里开出的桃花,只会被视为妖孽,被连根拔起碾碎。他是沈家嫡长子,肩上扛着家族的荣辱,谢临舟是户部尚书的独子,前途一片光明,若是这层窗户纸被捅破,两人怕是连如今这短暂的相处都保不住,甚至可能落得身败名裂的下场。这份恐惧像一张无形的网,日夜缠绕着他。他开始刻意与谢临舟保持距离,对方靠近时他会悄悄后退半步,递东西时会故意隔着桌案,连说话都比从前更简洁,生怕多说一句就泄露了心事。可越是压抑,那份感情就越是汹涌,像堤坝下的暗流,蠢蠢欲动想要冲破束缚。一日午后,秋阳正好,透过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谢临舟又来拜访,两人在书房摆开了棋盘。紫檀木棋盘上,黑白棋子整齐地码在云纹棋罐里,谢临舟执黑,沈砚秋执白,隔着三尺书桌对坐。起初局势平稳,沈砚秋落子谨慎,每一步都反复斟酌,谢临舟却显得随性,偶尔还会哼两句不知名的小调,指尖夹着棋子在棋盘上轻轻点着,像是在逗弄猎物的猫。“你看这招如何?”谢临舟指尖一落,黑子落在天元位旁,看似漫不经心,却瞬间截断了白棋的退路。沈砚秋盯着棋盘,眉头微蹙。他原想在右下角围出一片空地,如今被这颗黑子一搅,顿时陷入被动。他捏起一颗白子,在指间反复摩挲,冰凉的玉石触感却无法让他冷静。方才谢临舟落子时,袖口扫过棋盘边缘,带起一阵微风,拂过他的手背,那触感像羽毛轻轻搔过,让他心尖发麻,连带着思路都乱了。他定了定神,将白子落在左下角,试图另起炉灶。谢临舟看了一眼,嘴角弯起一抹浅笑,又一颗黑子落下,不紧不慢地跟了过来。两人你来我往,棋盘上黑白交错,渐渐形成胶着之势。沈砚秋却越来越心不在焉,眼前的棋子渐渐模糊,脑子里反复闪现的,是方才谢临舟笑起来时眼角的细纹,是他说话时偶尔轻咳的模样,甚至是他今日穿的那件石青色锦袍上绣的暗纹。“啪”一声轻响,谢临舟又落一子,这一次,直接断了白棋的生路。沈砚秋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方才竟走了一步昏招,把原本还有转机的局势彻底葬送了。他脸上一热,正想补救,却听谢临舟忽然笑道:“沈兄今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那语气带着几分温和的调侃,目光落在他脸上,清澈得像秋日的湖水。沈砚秋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人看穿了心事,慌忙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捏着那颗还没落下的白子,声音有些发紧:“或许是近日有些乏了。”这话连他自己都觉得苍白。他这些日子虽睡得不安稳,却从未在棋盘上如此失态过。谢临舟没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他。那目光不像平日里的温和,带着一丝探究,又像是藏着别的什么,看得沈砚秋后背发僵,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书房里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过梧桐叶的声音,还有自己越来越响的心跳声。过了好一会儿,谢临舟才轻轻开口,声音比刚才低了些:“沈兄,你似乎有什么心事?”这一句话,像一块石头投入沈砚秋本就不平静的心湖,瞬间激起千层浪。他猛地抬头,对上谢临舟的目光,那里面没有嘲讽,没有鄙夷,只有一种淡淡的关切,可正是这份关切,让他更加慌乱。他像个被抓住把柄的小偷,慌忙避开视线,看向棋盘上的残局,拿起那颗白子,却迟迟没有落下。指尖的凉意透过玉石传到掌心,可心里的燥热却越来越甚。“没……没有。”他的声音有些颤抖,连自己都听出了其中的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