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不知何时已黑透,浑浊的河水裹挟着破碎的光影流淌。
任莹一脚踢飞河堤旁的小石子。
石子划了个弧线,扑通一声掉进倒映着霓虹的黑河里。
“过分!”
她残余的火气还压在嗓音里:“亏我还以为二十万信用点能堵住那张嘴!”
顾晟拎着那只装着处理器的箱子,落后她三步,无声望着她纤细的背影。
他嘴角动了动,最终只是摇了下头。
任莹猛地转过身,背着手倒退着走,视线落在他手上的箱子。
“算了,看在这东西的份上——”
她对着沉沉的夜空长长地、泄愤似的伸了个懒腰。
紧绷的肩膀线条终于松弛下来:“就不端他们老巢了。”
顾晟的目光掠过黑沉沉的河面,投向更远处模糊的城廓轮廓:“该回去了。”
“不要。”
任莹的脚步钉在原地。
夜风掠过,撩起她额前几缕不服帖的碎发:“还想走走。”
顾晟停下,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
河对岸的霓虹在她清澈的瞳孔里明明灭灭,刚才那股炸毛的劲儿已经平复下去,只剩下一点固执的平静。
“嗯。”
倒也不需要问理由。
两人沿着黑河沉默地走着。
浑浊的河水贪婪地吞噬着岸上投下的每一缕斑斓光影。
河堤下方,阴影里蜷缩着三三两两模糊的轮廓,褴褛的衣衫裹着歇脚的身躯。
在灰烬城,这景象稀松平常。
任莹的目光掠过那些模糊的人影。
“这条河。”
夜风将她的声音吹得有些轻飘:“能流到城外。”
她无意识地抬手,揉了揉冻得微微泛红的耳垂。
“以前……老爸带我们来过。”
顾晟知道。
任缺和他说过,那些在荒野流浪的日子,他们辗转于不同的城市之间。
而灰烬城——
是他们一家子最后停驻的地方。
那场灾难发生时,他们的父亲便永远留在了这里。
顾晟的目光落在她微红的耳廓上。
“要和我说说以前的事吗?”
任莹倏地转过头,霓虹的倒影在她瞳孔里碎开了一瞬。
他又补了一句:“说出来心情会好点的话。”
她睫毛颤了颤,嘴角抿紧又松开。
夜风卷过河面,带起细碎的涟漪。
“那......你可要好好听着。”
————————
希烈佣兵团驻点。
幽深的地下空间弥漫着铁锈、陈年汗渍和劣质燃料混合的浊气。
几盏昏黄的吊灯挂在粗粝的混凝土顶棚下,勉强圈出中央这片被当作“会客区”的空地。
四周连接着数条黑洞洞的通道,通往更深处蜂巢般的巢穴。
任缺陷在主位那张宽大的椅子里,指尖百无聊赖地敲着扶手。
“等有点久了。”
下方站着佣兵们垂着头,眼神死死钉在地板上,无人敢接话。
这人找上门第一句就问团长在哪。
他们不过回得冲了些——
转眼就全被摞在了地上。
角落里,一个鼻青脸肿的佣兵啐了口血沫,浑浊的灯光落在他肿胀的眼角。
“你别得意!等团长回来……”
话音未落。
任缺脚尖点着地面,身体转了半圈,正对着出声的方向。
嘴角咧开一个弧度。
“哦?再叭叭一句?”
他身体微微前倾:“信不信他回来前,你就得先完?”
那人脖子一缩,后脑勺蹭着墙根往后挪了半寸,再不敢动弹分毫。
任缺视线扫过下方一张张或青肿或惨白的面孔。
“你说你们。”
他恨铁不成钢地啧了一声,指尖敲击扶手的节奏加快了些:“当佣兵也要有当佣兵的样啊。”
下方无人应声。
“但凡咱见面好好说话。”
他摊了摊手,身体重新陷回宽大的椅背里:“现在不就都坐着等,何必呐?”
仿佛教训一群不成器的小弟,任缺越说越来劲。
末了干咳一声,探身拎过桌角那个半旧的金属水壶,给自己倒了杯浑浊的水。
杯沿凑到嘴边,他瞥了眼腕上终端显示的时间。
“啧。”
喉结滚动,咽下那口劣质的水:“再晚点回家,灯都不给我留了。”
............
“嗒。”
一声清晰、带着金属质感的声响,突兀地从某条漆黑通道的深处刺出。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
不疾不徐,沉稳得踏在每个人紧绷的心弦上。
下方所有垂着的头颅猛地抬起,目光齐刷刷投向声音来源。
连蜷缩在墙根阴影里的那人,也屏住了呼吸。
“嗒——”
靴底沉沉碾过粗糙的混凝土,踏碎一地昏黄的灯影。
通道口浓稠的黑暗中,一个宽厚的身影完全显现,几乎堵死了半个入口。
幽暗的光线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团长!”
整齐划一的呼喊裹着敬畏,在空旷的地下撞出沉闷的回响。
希烈佣兵团团长,卡威尔。
他深褐色的瞳孔,死死锁定了主位上那张座椅——
任缺仍陷在宽大的座椅里,眼皮都没抬。
指尖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冰冷的金属扶手。
他慢悠悠探身,再次拎起桌上那只金属水壶。
“哗啦——”
浑浊的水流灌入空杯。
在这骤然凝固的死寂里,水声被无限放大,刺耳地冲刷着每一根神经。
他端起杯子,浑浊的水面晃动着自己扭曲的倒影,也映着顶棚昏黄摇晃的灯光。
通道口处。
卡威尔沉厚的、带着地下空间特有嗡鸣的嗓音,碾碎了沉默:
“听说——”
他向前一步,彻底踏入昏黄的光晕下。
“最近灰烬城出了个人,专找佣兵团的麻烦,只打,不杀。”
他的视线如同沉重的铅块,沉沉压在座椅中那个依旧低垂着头的男人身上。
“只为......踩一脚?”
喉结压抑地滚动了一下,他挤出后半句:“......那人,是你?”
所有的目光,连同角落里那些肿胀青紫的脸孔,瞬间聚焦,凝固在任缺身上。
浑浊的杯沿贴上了嘴唇。
轻微的吞咽声。
任缺终于抬眼,视线平平越过水杯边缘,迎上那双深褐色的瞳孔。
“猜对了。”
他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不过,没奖励。”
他将杯子从嘴边移开,身体微微坐直了些。
“我在找人。”
“一直没找到。”
“只能……一个个走一遍了。”
找人?
什么“找人”法,居然把灰烬城半数的佣兵团揍了个遍?
卡威尔眉头拧紧:“找谁?”
任缺将水杯轻轻放回桌面,杯底磕碰出一声脆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一个——”
他吐出字句,清晰而冰冷。
“右手手臂上......有黑色三角纹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