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宫东门。
一名校尉检查完了令牌,随即将令牌还了回去。
熊风笑着点了点头,还道了一声谢,没有丝毫架子,跟着几名士兵朝着前方而去。
作为王后的侄子,尤其是还是有功在身的人,他对这些普通甲士的态度引得了他们极大的好感。
路过一处宫道时,迎面走来了一支巡逻队伍。
领头的甲士看到了熊风,不由得有些惊讶:“熊少爷,您今天怎么?”
“哎,老季,今天又是你当差啊?”
“对!”
由于这条不到十丈长的宫道上没有什么人,加上士卒间互相也认识,熊风的身份又很高,其他甲士也都没说话;无非就是聊聊天,没什么大不了的。
熊风看向带路的几名甲士:“几位兄弟,我和老季有些交情,能不能让我们叙叙旧?”
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了几张百钱:“稍微聊几句,还望通融一下。”
被称呼为老季的甲士看向了带路的几人:“下次休假我付账!”
几个士卒互相对视了一眼,默默点头。
反正熊风这次也是去见王后的,晚一会到也是他们自家人的事,我们还能休息下,还有钱拿,何乐而不为呢?
但明面上,他们还是没有接受钱的,只是默默走到了宫道两端,给他们留出了一点空间。
可所有人都知道,熊风给的没接,下次休假时老季给嘛……
等其他人稍微离远一点后,老季的声音低了一点:“熊少爷,我妹妹都念着您好久了,您要不……”
宫道两端,甲士们有些乐了,有人稍微咳嗽了一下,提示老季你声音还是太大了。
你看看,身份高了就是不一样,有人送妹子。
老季再次压低了声音,但这次却快速说道:“君上已经联络了其他人,流言正按计划散布,城外进展顺利,城内因玄衣卫有阻碍,君上准备先在边境人群中努力。”
熊风听完,微微点头。
随即,他又“想起”了之前的话题:“老季啊,你也跟了我这么久了,我还会亏待你们吗?”
“你爹跟了我家那么多年,虽然你如今给大王做事了,可交情还在不是?”
“你放心,有时间我去你家,肯定给你安个心!”
说完,他走向前方。
而老季则是一脸苦闷的摇头,朝着另一边自己的几个队友走去。
从双方见面到分开,还不到一分钟。
没人怀疑他们。
宫道上方的宫墙处,李缘看嬴政没说话,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保持着隐身跟着他。
“只单方面传递了信息,这是单线联系?”
嬴政忽然问道,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对,前天他去街上闲逛,和一个摆地摊的小商贩谈了一会,实际上也是在单方面听取那个商贩的汇报;最后为了掩人耳目,他还骂了那个商贩几句,给周围人营造出了一种价格没谈拢的假象。”李缘沉默了一下:“我只看到了这两种,至于还有没有别的方式,我就不知道了。”
嬴政微微点头,背在身后的手早就握拳了。
“他怎么传达的?”
李缘抿了抿嘴:“你看就知道了,但我先告诉你,这事和王后没关系,她应该也是受害者。”
……
后宫门口。
甲士将熊风送到这就走了,里面已经属于王宫女眷的居住之地了,没有命令他们是进不去的。
熊风等了一会,便等到了一个王后身边的女官。
“请跟我来。”
女官面色清冷,对着熊风一礼之后就不再说话,只是在前面带路。
熊风跟了上去,在远离门口站岗的侍卫和宫女后,他才低声说道:“可以,但动作不能太大,攻心不缺时间,我们已经走在正确的路上了,另外注意一下城南刚发生的一起凶案,考虑是否可以利用。”
说完这话,他也闭口不言。
女官什么动作都没有,依旧不发一言。
王后宫里。
熊栀坐在小花园里,看着科学院最新拓印出来的一本书。
作为王后,她虽然不干政,但权力依旧高得可怕,率先看一些还未公开发行的书只是一句话的事。
“娘娘,熊风来了。”
女官走了进来汇报道,随即站到了一旁。
王后放下书,看向自己这个侄儿,脸色一冷:“我听说你最近跟几个王族旁系子弟混得很好啊!”
正准备行礼的熊风有些尴尬:“只是普通玩乐而已,姑姑何必在意?”
“普通玩乐?你是真蠢还是故意的?”熊栀冷哼一声:“他们都是旁系子弟,而你是外戚,虽然现在只是刑部里一个小官,但大王念你过往功劳和身份已经打算给你封君了,只需要你立一次功就行,你给我注意点!”
“你是扶苏的舅舅,可别给他留下什么把柄,那几个旁系子弟有些不安分,你离他们远点。”
熊风当即应下。
自己这个姑姑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小心了。
往前数代秦王的王后任何一个胆子都比她大,唯独她清心寡欲还小心谨慎……
不是,你儿子都是太子你还担心个啥?
稍微过分点大王也不会说什么的。
“姑姑,我这不是为你着想吗?”
“为我?”熊栀都乐了:“怎么?你想给他们说王后有多知书达理?”
“姑姑所言极是!”
熊风竟然点了点头:“那几个人虽然不成器,但好歹也是王族宗亲,等他们的父辈死后,他们大概率也会继承爵位,到那时,扶苏也快继位了;而姑姑你想,那个时候的秦国会是什么样子?”
“肯定会迈向一个新的阶段!”
“百姓都是愚昧的,如果这个时候秦国新王贤明、太后为人也好,这会更加给百姓带来信心的;您看大王继位后太后干的那些事,百姓心里估计都不知道怎么……”
“闭嘴!”
熊栀将手中的书往桌子上一砸,面容愤怒:“这种话大王可以说,百姓可以说,但你没资格说!”
当初赵姬从好几个楚国女子中选出了自己为王后,这份情熊栀一直记着。
谁都可以骂赵姬,唯独她和她们家的人不能骂。
赵姬再不堪,也是她的恩人。
“人不能忘本!”
熊栀严肃道:“本宫宁可不要任何名声,也不能负了良心。你若再有这种思想,你就等着廷杖吧!”
熊风慌忙答应。
心里却对此不屑一顾。
……
嬴政看了熊栀许久,他能分辨得出,那生气不是假的。
“我对不起她。”
“啊?”
李缘有些挠了挠头:“你是说历史上?可你现在不是给了她很多吗?”
嬴政只是摇头,没说什么。
……
熊栀骂完了人,这才让熊风坐下。
“你爹娘他们什么时候来?”
“额,已经来了。”
“嗯?什么时候?为什么不说?”熊栀眉头一挑,仿佛又要责怪。
熊风赶忙道:“就在城外,我爹说不敢劳烦姑姑,加上您也知道,他喜欢自己养鸡吃,所以要了一片地在那打理着,说帮不上您什么忙也不能拖您后腿。”
熊栀笑了笑:“这有什么?如果只是财物上的事情大王是不放在心上的,况且你有功,怎么还能让你爹亲自养鸡吃?”
“我爹他就是那个性格,在楚国时还跟着仆人去村里偷过狗呢。”
熊栀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这是在丢贵族的脸吧?
“娘娘!”
一个宫女快速跑来:“锦陇令官来了。”
熊栀有些奇怪的看了过去。
锦陇走进来,先是行了一礼:“王后娘娘,大王请您带熊风一起去大殿。”
“去大殿?”
熊栀心里莫名生出了一丝不安。
在王宫,能以大殿代指的只有召开朝会所用的议事大殿,那是最严肃的场合。
嬴政从来没有在那种地方见过她……
王宫大殿里,嬴政坐在王座下的台阶上,这随意模样颇有他曾经最嫌弃的李缘风采。
李缘坐在一旁自己的位置上。
他其实是不想说话的,他觉得政哥这个时候可能需要一个人静静。
但嬴政却先开口了。
“我把熊风叫来,除了因为他有功之外,主要目的是想让王后有一个能陪她说说话的娘家人在这,也是为了让扶苏的母族势力稍微大一点;因为我知道,那些传统贵族肯定会有人把主意打到扶苏身上,我想利用这一点来给他们一个借口,把他们钓出来。”
“但我从没有想过如何针对他的母族势力,至今也只有熊风和熊肃两个人,这已经很少了。”
“只是为什么,偏偏这么巧?”
李缘沉默了一下:“也许,他可能是被利用了。”
“这不是理由。”嬴政说:“扶苏是太子,他姑姑是王后,只要脑子没问题,他肯定知道自己的未来一片坦途;而且他能想出在王宫内找人联络,还是分开进行单线联系的方法,他智商肯定不低。”
李缘大概懂了他的意思。
能让这种聪明人打逆风且必死局的,只可能是一个在他们心里比前途、生命还重的理由。
但李缘不知道这个理由是什么。
门口,熊栀带着熊风来了。
嬴政面带笑容的起身,无视了行礼的熊风,亲自扶起了熊栀,带着她一起坐到了宽大的王座上。
“大王,这不合礼数!”
熊栀有些慌,想要起身却被嬴政按在了座位上。
“这里没有外人,叫夫君便可。”
嬴政摸了摸她的脸,心里的愧疚愈发的深了。
她确实是个好王后。
原本历史上自己忽视了她,本想着能代替另一个时空的自己补偿,却没想到现实还是让她伤心了。
虽然这伤心的主责不在他,但他依旧有些自责——如果我没让熊风来,是不是结局会更好?
他叹了口气,看向下方依旧躬身的熊风。
“把人带上来。”
门口,两个蒙面甲士拖着一个满脸血污的人走了进来,熊风看了一眼,心顿时就凉了。
“老季。”他喃喃了一声。
老季只是看了他一眼,咧嘴一笑,却说不出话,因为他舌头已经被拔了。
熊风直起身,看向面色复杂的嬴政,以及还未回过神来的姑姑。
“姑姑,对不起。”
熊栀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仿佛泄气了一样,面容呆滞的往后瘫倒在了王座靠背上。
嬴政揽着她,让她靠在了自己身上。
“为什么呢?”
这话是李缘问的:“在你来之前,虽然传统贵族也在试图抵制我,却从未有过刺杀的念头,甚至不会把目光放到他们认为的贱民身上去,我要没猜错,这一切是你带来的吧?”
“国师可一点也不像不干涉政事的样子。”熊风笑了。
“我们俩好像没仇吧?”李缘也不直接问了。
熊风点了点头。
“国师出现后,百姓生活好了许多,百姓对您的仙人之称,您绝对担得起。”
“但我不是百姓。”
李缘等了许久,没等到下一句话,不由得惊了:“就这?”
他是楚国贵族,可楚国都只剩个尸体了,天下归秦已是定局,你有王后和太子的关系在这,哪怕秦国统一了你也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结果你反秦?
不过一想到历史上,昌平君那两个二五仔同样干了类似的蠢事,他忽然就释然了。
“这不是理由!”
王座上,回过神来的熊栀咬牙切齿:“你早就是旁系,楚国的一切跟你无关,不然你帮着秦国暗中掌控楚王?一个连楚王都不在乎的人,你会在乎楚国?”
熊风看着姑姑,又看着面色平静、心里却不知道有多想宰了自己的秦王。
“还请国师回避。”他忽然看向李缘。
李缘指了指自己:“你一个阶下之囚让我……本国师回避?”
“要么说!要么死!”熊栀再次出声道。
这一刻的她,才像一个顶尖强国的王后,威严得让李缘都被吓了一跳——哪怕是女子,身居高位的人发起火来也是能让普通人心惊胆战的。
熊风看着姑姑那愤怒的样子,很难把她和那个温婉的女子联系在一起。
“侄儿求死。”
熊栀愤恨的盯着他,和嬴政握在一起的手不自觉的用力。
“不值得为了他生气。”嬴政温和道。
熊栀眼里的泪水终于忍不住了,靠在嬴政怀里掩面哭泣。
李缘摇了摇头,起身离开,并让甲士把这两个罪犯也给拖走。
殿门关闭,李缘觉得政哥他们需要私人空间。
大殿外,看着神情淡定的熊风,李缘忽然很不爽。
“锦陇,去监狱里叫几个来能折磨人生不如死的狱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