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中郡。
扶苏一觉睡了五个时辰。
这一个月以来,扶苏整天泡在工地上,要么慰问伤员,要么去抚慰百姓,要么就是听取研究员建议,要么就是跟工人交谈。
有好几次,扶苏甚至想拿着铁锹一起去清理山体,被张苍拦住了。
“那些都不是工人,是一些重刑犯带着一些异族奴隶,因为这先期工作太危险;殿下如果这个时候去表现,那让等在他们之后的工人们怎么办呢?”
扶苏听进去了。
如果自己打破了这个规矩,那之后百姓们也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待在异族奴隶们之后。
但即便如此,扶苏也没有停下,而是深入走访了周围数个县;询问百姓是否有征地补偿、工程影响、或者官府不公等事情。
一个月下来,扶苏整个人都瘦了。
扶苏的行动让所有人都敬佩至极,直接就让那些原本对工程不满想要找朝廷为死伤亲友要个说法的人闭嘴了。
太子如此,朝廷难道还会亏待你们?
直到昨天,熊肃告诉他已经清理完毕,可以继续开始工程进度了,扶苏才放心的睡了个懒觉。
等他醒来后,远处的山体上,工人们已经在继续开凿山体——渗水太严重,科学院的研究员决定直接干掉半座山,把道路加宽,再到这里设置一个大型休息区。
扶苏不懂这些,只是默默的听着汇报。
“殿下,石碑已运抵。”
张苍汇报道:“在下还是不建议。”
扶苏知道他说的什么。
父王原本只是想来这立一块碑,但他一月前决定立第二块,上面要记下在此次工程事故中死去的所有人的名字,并且朝廷要颁发一块小的纪念牌送到其家属手中。
为此,扶苏甚至去信让科学院调配资源制作纪念牌,还请求太史局把这些人的名字记在给自己写的史书中,当做他经手的第一件事来详细记载。
张苍是觉得这样不妥的。
别的不说,仅说让太史局记下这些小人物的名字就不合适;给扶苏的史书记了,那给当今大王的史书里要不要记?
按照正常逻辑,太史对此事可能就一句:
“蜀路祸,王命太子抚之”
完了。
哪怕纸张技术足够让太史局多写几本,但那帮史官又臭又硬,好像多费点墨水都是一种莫大的罪过一样。
“张先生,我想父王不会拒绝我的。”
扶苏的话让张苍不知道该怎么回,大王不拒绝,顶多科学院不拒绝,但太史局那帮臭石头……
扶苏笑了:“如果父王不拒绝我,就代表他会支持我的一切行动,而国师也是我的师父,在秦王、太子、国师都认可且支持的一件事情上,史官们固然可以简略的写一笔,只要他们不怕后人责怪他们不尽责。”
张苍有些意外的看着扶苏。
这是要以大势逼迫那些史官去写详细点啊!
不然若干年后,人们想看这件让大王支持、国师关注、太子亲自出马的工程事故,结果翻开史书一看,史官就给你留了一句话……
那你估计也只有一句话:我*你*!
史官们是有骨气,但他们没这么厚的脸皮。
而在咸阳。
嬴政也不愧和扶苏是父子。
早在听说扶苏给太史局去信的时候,他就知道太史局估计不会回信。
明着拒绝太子是不合适的,但他们又有自己的原则不想记那么多,那不回复太子就是最好的办法。
身为秦王,他也不想去惹那帮人落个一身骚,但他有别的办法。
这一个月以来,咸阳所有人都在讨论着那次事故有多严重、对入蜀道路有多重要、对太子的政治之路有什么意义。
主要是最后一点。
人们对太子的行为无比赞赏,同时对朝廷的信任度直接拉满。
但同时,太子给太史局去信却毫无反应的事也被提及。
在一片对太子和朝廷的民心之中,这件事显得极其刺眼……
太子都累到这程度了,太史局这么高冷?
太子让他们干什么?难道是什么很为难的事?不然他们身为臣子怎么如此无礼?
太史局莫非是太清高了?就和当初瞧不起我秦国的东方六国许多先生一样?
百姓的思维是活跃的。
嬴政的黑手是很多的。
眼看着民间开始讨论太史局是不是目无君主了,太史局终于动了。
他们依旧没给扶苏回信,只是派人把一卷记载的史书送去了学宫,当做历史课中当代课本的教材——而那卷史书记载的内容,就是扶苏去处理这次工程事故的记载。
“他们估计恨上寡人了。”
一次小会,嬴政把这事对着李斯说了出来,打趣道:“也许以后,他们会说寡人表面仁慈堂堂正正,其实背地里心黑手辣?”
李斯摇了摇头:“他们不会在国史中写的。”
“确实,毕竟他们还是有原则的。”嬴政点了点头:“但有些人私自写的家传史书中会怎么记载,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许多事情在正史中很简短,也许只有一两句话。
那些详细内容,就是靠着许多史官私下的记载或者民间诸多野史流传下来的。
华夏人的笔杆子,从未停过。
“报!”
门口,一名甲士再次传来了一封急信。
嬴政看完后神情轻松,把信递给李斯:“扶苏做得很不错。”
李斯看着信中的内容,一言不发。
扶苏在立完碑回来之前,穿着便服去那座纪念碑前长揖祭拜——不是君王拜臣子,而是晚辈拜先辈、百姓拜奉献者。
这于礼不合。
但很显然,在民心面前,不管是扶苏还是嬴政都不在乎这种小事上的虚礼。
李斯只能说一句:“大王教导有方,太子才能贤明至此。”
“别夸我,我不会教导。”
嬴政不想揽这个功,因为他只教了扶苏政治相关的事,这种仁爱上,是他自己的本性以及李缘的功劳。
而很显然,这对于扶苏在百姓中的形象,很有利。
“大王,国师出关了。”
门口,一个宦官走了进来汇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