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于赎罪，孟宴臣在第二天肖亦骁来找他一同前往灾区的时候，立刻就答应了。
这一去不得了，江明喻竟然在。
肖亦骁目瞪口呆：“你怎么在这儿？”
江明喻也没想到，来送救援设备的人会是自己的两个发小。面对质询，他摸摸眉毛，“如果我说我也是来送物资的，你信吗？”
“我信你二大爷！”
他穿得倒是不邋遢，但也仅仅是不邋遢而已，脸上的倦色和眼底的血丝更是瞒不了人。
“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跟我们说一声？江伯伯和江阿姨知道吗？”
肖亦骁声音大得人都颤起来。
江明喻却慢悠悠地：“就许你们逞英雄，不准我鞠躬尽瘁是吧？”
“那能一样吗？”
“赶紧卸货去吧！”
江明喻抠抠耳朵，打发他走，“让人家等急了！”
肖亦骁气得说不出话，但看一眼他身边表情慌乱不知所措的接引人，顿一顿，转头看向孟宴臣：“我去帮忙，你给我好好骂他！”
望乡距燕城一百多公里，出发时是白天，抵达天色已晚。
山中小镇，夜晚贪凉，风吹旗帜，猎猎作响。
树下站着两人，静默无声。
那天江明喻下飞机直奔孟家带走了他，安排妥当后又匆匆返回，自那之后，很久没见了，直到今天。
半晌，江明喻长长吐气，左右看一圈，从兜里摸了根烟点上，火星一闪一闪，他深吸一口，然后烟雾盘绕，尼古丁逸散。
“不是巧合吧？”
孟宴臣眼皮一抖，下意识抬头，与他眯起的眼睛撞了个正着，忽然想起小时候。
江明喻身上有股野性，随着年龄渐长，性子慢慢收敛，后来进入体制内，管理得更是天衣无缝，旁人看他斯斯文文，偶尔有点混不吝，只在他们私下相处时，才会流露出些许蛰伏在深处的真性情。
就在今天，他又见识到了，那如猎豹一般敏锐的洞穿，“与她有关？”
孟宴臣平静地移开视线，却慢慢蜷起了垂在身侧的手。
江明喻看在眼里，余光瞥瞥四周，音低但吐字清晰：“躺医院的时候你不愿醒，醒来以后要死不活，可一拿到遗物，突然间就活了，心理测试也没有死志了，国坤的股权也拿到了。宴臣，以我对你的了解，正常情况下，你不可能这么快就走出来，也不可能有多余的心情和精力，去搞那些没用的东西。”
孟宴臣面无表情地沉默着。
江明喻收回视线，看向远处，“一周前，网上出现了一个预测的帖子，说家里老人托梦，月底燕城周边会发生地震。与此同时国坤以捐助山区为借口，筹措了一批物资，地震发生后，这批物资一个抵达现场，而那个帖子已经消失了。”
如果是肖亦骁，他肯定信是巧合，是瞎猫撞上死耗子。
但是孟宴臣，绝无可能。
长久的安静后，江明喻吸一口烟，缓缓吐出，“谨言慎行，小心遭天谴。”
“如果——”
“没有如果。”仿佛知道他要说什么似的，江明喻迅速打断。
“再遇到这种事，你就想一想，她会怎么做，学着就行了。一个人的能量是有限的，不要想着去当什么圣人，有什么责任。对你来说，想太多只会自伤。”
过一会儿，孟宴臣说：“慧极也必伤。”
江明喻愣了下，回头，嘴角勾勾地，漫不经心道：“咒我？”
孟宴臣抿嘴笑笑，江明喻也跟着笑，两人之间的气氛终于缓和下来。
“宋焰和许沁呢？”
“不知道。”
江明喻讶异一瞥，孟宴臣很坦然，“毕竟与付女士有关，孟家不好太活跃，我也不想打听了。”
这两个人过得好也好，不好也好，付闻樱和孟怀瑾还愿意接纳、供养或者翻脸什么，他都不关心了。
尊重他人命运，不涉其中因果。
他只要国坤就够了。
如今他的生活很平静，每天出门上班，回家遛狗，早晚两次和顶顶烧香拜佛，祈祷她在那边能够平安，得偿所愿。
但是江明喻打听了，“鱼有点大，所以短期内不会下达对他的处置，不过他也做不了什么。”
这次的事就是证据。
“眼下灾情紧急，人手不足，可他这样一个近距离、经验又丰富的消防站站长，救援请求却被驳回，留守营地。”
江明喻问孟宴臣：“付婶儿的案子，你真的没有关注吗？”
孟宴臣摇头。
不知想到什么，江明喻笑了一声，“结果很有意思。”
付闻樱投案自首前，出于人道主义告知了刘副院长，刘副院长一琢磨，后脚也投了。
保卫部没费什么力，拿着两人的证词去调查。
此事由付闻樱委托，刘尽山执行。但无论是军校体检还是部队体检，都是由当地武装统筹，军队医院统一采集检测，寻常医院是没有资格的。
所以，刘尽山辗转联系上了军医院就职的同期，同期不想插手，但碍于同窗情谊，就骗他，说做了，实际没有，那几天，医生特意申请了外地出差，不在医院。
宋焰是被正常刷下去的。
这个结果出来后，办案人员都惊呆了，马上回头提审宋焰，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体检被暗箱操作了。
宋焰对此闭口不谈。
经过反复的审问和施压，最后宋焰承认，是他推测的。因为他觉得肯定能过，在那个时间段又只得罪过孟家，付闻樱厌恶他带坏女儿，所以报复他、打压他。
他还说自己只是在家这么一抱怨，没想到舅舅会去找付闻樱下跪，反而诈出来，真是她干的。
保卫部跟他公布了调查结果，付闻樱主观想干，也付出了行动，但客观上，犯罪链缺失了最重要的一环，没有成立。
翟淼不能接受，在警局里大哭大闹，要杀了宋焰。
十年啊，她真情实感地恨了十年，到头来竟然只是一场空，竟然只是他随口的一句抱怨，只是个乌龙。
警察安慰她，“对方只是没有成功，就算没有造成实质的犯罪事实和结果，但有犯罪动机和犯罪过程。有加害的意愿，就有责任。”
可饶是如此，翟淼还是不能接受。
女警没再说什么，把她揽到怀里，翟淼失声痛哭。
但在法律上，这样的调查结果，处罚起来就要比原来轻得多，即便加上阻挠宋焰特种兵提干的间接过错，最终也在年龄、身体状况、认罪态度以及愿意私下调解补偿和主动提交巨额罚款……等等buff之下，几乎全身而退。
相较之下，宋焰就不行了。
基于人数，政策、条件、录取线等等各种因素，体检其实是个即使达标也不确定的项目，可能今年你不行，明年你就能行。
但政治审查不是儿戏。
截止至今，宋焰一共通过了三次政审。
军校录取是第一次，入伍是第二次，第三次是最近，来自消防。
宋焰在消防站干了七八年，表现优异，很受器重，前两年，支队和大队都数次考虑过提拔他，但他都以自己手下官兵太年轻，火场经验不够，所以想再多带两年为由拒绝了。
然而就在今年，宋焰主动向上级递交了调岗升职申请书，很快政审通过，职位也已预批，只待明年公示过后，立刻调任。
重中之重是第一次政审。
这其中有个小区别，征兵入伍，是先体检后政审；但军校录取相反，先政审，后体检。
也就是说，在背后的那条大鱼没有出手给他开绿灯之前，宋焰就已经凭自己通过了一次政治审查。
可是那个履历，怎么可能？
明明在当地邻里随便找个人都能问出来的信息，为什么当年征兵办公室，公安机关，学校，街道办事处，社区村委会、学校……等多部门层层筛选， 初检、复检、联合走访，就硬是检不出来。
这正是他们当初被卡住的地方，可绕了一圈，付闻樱的案子都查完了，结果还是卡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