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子把水杯轻轻放下,却没马上离开。
眼前的男人连醉酒都这么安静优雅,她静静看着,从下巴到额头,情不自禁地靠近,伸出了手,却在快碰到时陡然一顿。
身上的员工制服和手里的托盘似乎有些扎眼。
她缩回手,离开包间到换衣间脱掉制服,换上自己原本的衣服,一路慢腾腾地,想了又想,最终还是毅然决然地返回。
和上次一样,她轻手轻脚拿了薄毯给孟宴臣盖上,可心境却截然不同。
此刻,他们不是客人与应侍生,而是——男人和女人。
这个认知让她的私心迅速膨胀。
盖好毯子后,叶子见他还戴着眼镜,就想帮他摘下,但手刚刚碰到,孟宴臣的脑袋就动了动,随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四目相对,她没有退却。
出乎意料的是,孟宴臣的反应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大,就是度过最初的迷糊之后,看着她的表情有些奇怪,无端让人觉得不舒服。
叶子不由退开一点距离,“你笑什么?”
孟宴臣长长地喘了一大口气,接着扯掉身上的毯子,坐直了一些,“你怎么在这儿?”
“我……我担心你。”
叶子说完,忐忑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态度虽没有很热情,眼睛也不往这边看,但也没赶自己走。
于是她鼓起勇气慢慢坐到后面的椅子上,接着问:“你喝这么多酒,是有什么烦心事吗?工作上的,还是——”
孟宴臣回头:“我们之间的关系好像没到这种可以互相关心的份上。”
叶子一震。
那陡然之间射来的目光让她的心几乎是立刻生出了一种恐慌的紧张,她不由自主地吞咽着,但还是不想放弃。
“我没别的意思,”她撩了下头发,努力平复着,“就是想请你吃饭,还工作上的人情。不管怎么说,美术馆的兼职还要多亏你帮忙,我其实一直都想谢谢你,却总是没有合适的机会——”
“你喜欢我?”
“——”
又是一击。
那瞬间,忽然什么都听不到了。
等回过神来,心跳和呼吸都快得异常。
还有空气中浓郁的酒精味,飘着飘着,好像全钻进了她的脑子,让她发热、发昏、不顾一切、孤注一掷。
“是,我喜欢你,不行吗?”
“我是你学姐的男朋友,你喜欢我,合适吗?”
“……你们分手了。”
“分手了,就合适了吗?”
话落,叶子眼神逃避。
孟宴臣垂眸摸着手指上的戒指,“会复合的。”
叶子听见这话,一时没言语。
突然,她翻起了肩上的包,拿出手机一通按,没一会儿,孟宴臣的胸口就震动起来,紧接着,她把手机翻转方向,面朝孟宴臣。
界面上显示的,是两人都熟悉的微信头像。
没错,她刚刚拨的正是学姐的微信语音通话,可是,本该在瑞士疗养的人的账号,却在他身上有了反应。
叶子成竹在胸,但下一秒,她就看到孟宴臣从手机上移开视线,朝自己笑了笑。
那嘴角勾勾的,比刚醒来那会儿笑容要明显的多,却一样地奇怪,一样地让她不安。
但她来不及思考。
对面声音笃定:“那天,你听到录音了,对吗?”
知道凌云致并非出国,而是不在了,所以才突然之间变得直进。
叶子垂下眼睛,抿了抿嘴唇,算是默认。
不过很快,她又大胆看回去,“人弃我取,我追求爱情,有错吗?”
“人弃我取,”孟宴臣咂摸着这四个字,问她:“你喜欢我什么?”
“就是,觉得你人好。”
“好在哪?”
“……”
叶子没想到他会追根问底。
回忆一番,说道:“就是,第一次见面,你没有在意我工作的失误,为我解围;还有,会在女孩子遭遇性骚扰的时候挺身而出,接代驾会坐前排,很有礼貌,很尊重他人。也很有爱心,乐于助人……”
“就这?”
“……你长得也好看。”
叶子盯着他的脸,细数:“气质出挑,成熟稳重,让人觉得踏实,靠谱,可以依靠。”
孟宴臣点点头,“好,我的优点说完了,你的呢?”
“什么?”叶子没明白。
“你的优势,你的闪光点,你的不可取代性,让我动心并接受的独一无二的价值。”孟宴臣道。
“所有的关系维护都需要等价交换。你有什么特殊的优势,能让我放弃其他所有的异性,非你不可?”
指甲深嵌,叶子掌心一痛,“难道不够优秀,就不能喜欢你吗?”
“当然可以,但不能让我动心。人都是喜欢好的东西,好的品质,你也是,我也是。说句现实的,以我的条件,想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你凭什么脱颖而出被我关注?还是你认为,只要你喜欢我,我就必须接受,必须喜欢你?”
略一停顿,孟宴臣眼眸深深地注视着她,“叶同学,这不是爱情,也不是深情,而是强买强卖,道德绑架。”
“你——”叶子想反驳,却反驳不了。
空气逐渐变得紧绷。
慢慢地,孟宴臣看到她眼中蓄起了泪,咬肌也似乎在暗中发力。
“你认为我是喜欢你的钱,对吗?”
“我哪句这样说了?”
“我——”
两人目光对峙着。
叶子忽然泄气,“所以,你根本就看不上我,对吗?”
“哪一句?”
“你觉得我这样的人只配和你谈钱,对吗?”
“哪一句?”
“因为我穷,所以就算动了心,也是别有所图,居心叵测,对吗?”
孟宴臣没招了,“你是怎么考上燕大的?凭你的自以为是吗?”
该不会和宋焰一样,也是漏网之鱼吧?
叶子的表情委屈又倔强,眼红红的,一副受了侮辱,憋气的模样。
这个角度……
他暗赞,肖亦骁的眼光果然刁钻,时至今日,自己才终于发现叶子和许沁的相似之处:
永远自我,永远把自己摆在受害者的位置上。
也像宋焰:自尊之下的极度自卑。
“叶子,”孟宴臣喊她,“你说你追求爱情,有错吗,那我问你,我拒绝你的追求,有错吗?还是说,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眼泪从那双伤心难过的,委屈自尊的,同时也饱含怨气的通红的眼睛里流出。
可他不会再被这种模样和把戏蒙蔽了。
“你学姐就从不忌讳和我谈钱,从不遮掩她的功利和野心没有错。而你,既不够真诚,也不够坦荡,更不敢展露和承认自己的欲望,离她差远了。”
“穷不是原罪,心穷才是。”
孟宴臣扯着领带扭头,不再看她,“就算她已经不在了,我也不会喜欢你的。”
说着,他拿过桌上的酒杯,将残酒喝下,“刚刚的事,我就当没有发生过,下不为例,你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