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钧和周复离开时,天色已晚,夜色沉闷得不行,周晚吟送他们出了门,回身就见殷溪在门口看她,人一走,脸色蓦得沉了下来。
“周晚吟,你在搞什么鬼!”
“进宫做皇后的事,你反正也不肯干,。”
“我就知道你没憋什么好主意……”殷溪黑着脸往一旁的藤椅上坐了,“我不喜欢在宫里待着,除此之外,什么都可以。”
她手指轻轻握紧,“我为了他什么都可以抛弃舍弃,但这镇南将军之位不行。”
这是她在血海里杀来的荣耀,绝不肯轻易抛弃,她可以为他战死,但不能进深宫里当个小女人。
周晚吟手指轻轻在院里的小案上敲了敲,这个习惯是从周惜朝那里学来的。
“你这样的功劳地位,日后也该封你一个鹿鼎公。本朝一等的公爵,没有一个体面的丈夫怎么行。”
“谁说没有,这不是有个柴子安么。”殷溪不悦道。
宦海沉浮,又经历了这一通婚事,她也想明白了,琴瑟和鸣,花前月下,她没那个命。
但她是将军,是个体面人,女子封候拜将,本就已经够稀奇,刺痛了男人的神经。
若是再连个夫婿都没有,传出一些不三不四的流言蜚语,只会将她和男人的矛盾加剧。
反对她的声音会更多,她不能把大好的时光浪费在和那些低贱的废物扯皮上。
所以她需要一个名义上的丈夫,这个人不堪,无能,好拿捏都可以。
她需要给那些男人一个幻想,让他们幻想她是一个温柔善良勇敢的好女人,只是因为弟弟年幼,丈夫无能才去领兵打仗,只要生下儿子,以后她就会安心相夫教子,不会威胁到男人们的地位。
若要站的比别人高,最好不要在还没踩上去的时候就让他发现。
“阿云如今已经是大司马大将军,等到天下平定之后,你勤王有功,又是太子心腹,车骑将军,南州刺史,平南大都督的位置,早晚是你的。”
殷溪沉默的听着。
“你如今还只是正三品的镇南将军,柴子安是你的挡箭牌,你有本事有功劳,又是个年轻的姑娘,人们乐意看看你们的小笑话。等你成了一品大员,封疆大吏,他这样的人,会成为你的污点。”周晚吟说,“你要战功赫赫,也要高贵神秘,完美无暇。”
“可是霍絮他……”
“事成之后,朝廷会下诏承认他父母的婚事,拨乱反正,他会以大司马大将军之兄,吴郡沈家之甥的身份成为你的丈夫。”周晚吟说,“这个身份,足够清贵。”
“我说的不是身份!”殷溪无端有些急躁,“我和他自小就不对付,不是一路人。他这个人风流放荡,又气性大,又娇气,我跟他成婚,这不是找个祖宗回来供着么!”
“你和他……谁的功夫更好?”
“他当然打不过我啊,什么啊!”殷溪麻了,“我虽然打人,也不能谁都打啊!”
周晚吟笑了:“你放心,他出家都十年了,这性子早就变了。”
她想了想,又道,“霍道长虽然气性大,但为人正直,又爱清净,这样的人说起来不好相处,其实内里,却是个委屈自己的人。”
“你……”
“他如今棍子都打不出几句话来,到时候你们成婚,你的大都督府那么大,你不喜欢他,给他个清净的院子住着就是了。”
殷溪嘶了一声:“我与他本就八字不合,你这样让太子赐婚,日后相处起来,总是别扭。”
“这你放心,他与你成婚,虽然身份清贵,但你位高权重,他得随你在大都督府里,只有你给他气受的份,没有他给你气受的道理。”
“周晚吟你不要害我!”
殷溪惊了!“一个霍骠骑,一个沈钧,我有几条命,敢让霍絮委屈!”
一个是霸道的阎罗,一个是滑不留手的老狐狸,哪一个是她惹得起的?
“他本就性子冷清,又气性大,若真受了委屈,他还能去找他弟弟哭去不成?”
殷溪:“……”
她仔细看了看周晚吟,半晌低声叹道:“周晚吟啊周晚吟,你真不是个东西。”
“如今情势,若要减少伤亡,给那些不上不下的家族许以重诺,是必须的。”周晚吟说,“政治,是妥协的艺术,朝野上下,达官贵人也好,乡野草民也罢,本就是利益勾结,蝇营狗苟,圣人玩不了权术。”
“你这么坏,霍骠骑知道吗。”
“他?”周晚吟愣了一下,淡淡道,“我已经很久没有想起他了。当日在江南,我们三个在津南酒肆共饮,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一样。如果他在这里,应该也会这么做的吧。”
“会吧……沈家虽不是大世家豪族,但沈钧乃是一方刺史,这么些年爬上来,知交旧部不少,得了他的外甥在我府里,殷家便能稳固江东六郡八十一州,我这东南柱石的位置,会很稳很稳。我竟然……有点期待了,昔日风流公子长安君听到这个消息,是什么表情。”
殷溪突然笑了笑:“看来,我也不是个东西。权力这东西,真的很诱人。”
“你能答应就好。”周晚吟说,她转头吩咐左右,“让礼部准备着,长安君修道归来,将与镇南将军成婚。服饰仪仗要逾制,长安君着侯爵服饰,镇南将军的礼服,要参照公主出降的样式。”
“这镇南将军的服饰倒也好说,朝廷里有先例,有功之家的贵女成婚逾制,宫里赏赐公主郡主制服,但男子婚服,却不曾有过先例。”顺喜小心道,“况且,长安君的爵位,先皇也已经除了,用侯爵的制服,恐怕惹人非议。”
“不必计较这些,大婚之时婚服逾制是给臣子的体面,也是做给旁人看的,长安君的婚服必须是侯爵的,爵弁要玄色的,也是昭告天下,他日后早晚是要封侯爵的。”
顺喜见她口气决绝,也知不可更改,便领命去了。
周晚吟又转头冲殷溪道:“下个月初一便是好日子,算一算也不过只有十来日了,你府中也要准备起来了。”
“我这就让门客们去弄。”殷溪识趣的说,“绝不耽搁一天。”
“旁的可以假手于人,但长安君住的院子,你最好还是亲自过问。”周晚吟说,“传出去,也好叫世人知道,你待他尽心。”
殷溪扶额,随手指了指管家:“你去把我哥的院子收拾出来,记住,要尽善尽美,恢复原样,哦对了,再养几只孔雀,要会开屏的。他喜欢养花,咱们家荷花池里泥都臭了,赶紧给换水换泥,买点花放进去。”
她一转头看见周晚吟看自己,又道:“我亲自带人去把淤泥请出来……”
殷家上下很快就忙碌了起来,周晚吟看殷溪很上道,也就不多打搅了,带着人出门去,一拐弯就遇到了丧家之犬的柴子安。
“表妹……”
他一看如今周晚吟光彩照人,一时间不大敢说话了。
周晚吟有些疲惫的摆了摆手:“何事?”
“我……我在这里,度日如年……”
“哦?你成婚不过一年,怎么就度日如年了……”
“表妹!”柴子安痛心的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殷溪,我们根本不算成婚了,我……”
“是吗。”周晚吟百无聊赖的摆弄了一下自己手上的扳指,“不算就不算吧,你回家去吧。”
“回……回家?”柴子安激动了一下,还有这等好事?
“你不是不想认这门婚事嘛,殷溪答应了。”周晚吟说。
“她这就答应了?”柴子安不是很想相信,他终于自由了!
周晚吟大步往前走:“是啊,她马上就要成婚了,你留着这里,也不方便,叫新郎官看着心里膈应。”
“什么!成婚!”柴子安叫了起来,“她已是有妇之夫,怎么成婚!”
“她什么时候成婚了?”周晚吟冷漠的回身看着他,“和谁成婚的?”
“和我啊!”柴子安惊叫起来,“她是我的女人,是柴家的媳妇!”
他昏了头了,被打的时候恨不得躲开这亲事,但一想到她竟然还要嫁人,这算什么事儿啊!
还是清清白白嫁人,不算再醮!
周晚吟嗤笑了一声:“殷家和柴家的婚事不作数,不是你说的吗?”
“我……这……”柴子安怒不可遏,“她要成婚,那我算什么!”
“通房?”周晚吟想了想,“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