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太为贵客们在家里安排了两桌酒席。
徐老头今天看到朱聘婷的言谈举止才意识到人家贵人规矩多,自家人怕是会让人家贵人看着不舒服,于是便让除了徐田两口子之外的其他人都该忙什么忙什么去,不用在这陪着。
跟皇上同桌吃饭,徐老头紧张得大脑一片空白。
皇上一看现在一个外人也没有了,在座的都是知道他是谁的人,便由他来提杯说两句,省得让徐家老爷子紧张得连饭都吃不好。
毕竟他是一个体恤百姓的皇帝。
“朕……”
徐老头心里咯噔一下:这都称朕了,是不是得跪下啊?
他脑子里这样想的,也就这样做了。
徐老头猛地起身把凳子撞倒了,猝不及防地就给皇上跪下了。
何云谦赶忙把他扶了起来,“爷爷,您这是干嘛呀?”
皇上有点尴尬,第一次被人跪得心里一揪揪,他心虚的看了一眼皇后,皇后果然在瞪他。
皇上挑起眉毛吸了一口气,他这架子拿捏得可能不是时候。
“老亲家,朕赐你们徐家人一个特权,以后不用跪拜任何官,也包括朕!”
徐老头震惊得张个大嘴,颤抖地手悬在空中,脑子激动得快炸了。
“皇,皇上……这……”
徐田反应了一下,赶忙跪下给皇上叩头,“谢皇上恩典!”
徐老太也赶忙带着李秀加入进来,“谢皇上!”
徐老头慢了半拍儿,脑子因为激动短路,刚才是说不出来话,现在是嘴碎爆豆。
“皇上,我没有想到有一天我能跟皇上一起吃饭,您还不用我跪,皇上您真是太看得起我们家了,真的,我觉得我就像是在做梦一样,昨晚我就一宿没睡,我,我就怕我啥也不懂说错了话给家里招灾,这回不仅没招灾还给家里招来这么大的一个恩典!我好像是在做梦!我感觉我有点热血沸腾,皇上,我太激动了,我要是再年轻点,我就给您冲锋陷阵去!我老徐誓死效忠皇上。”
皇上被他一顿叨叨叨的给说笑了。
“皇上也是人,皇上的儿子也要娶媳妇,娶了儿媳妇自然就有了亲家,对亲家看重就是对儿媳妇的看重。以后我常来,老爷子多见我几回就不这么紧张了。”
皇上收到皇后眼神的命令,再不敢说“朕”了。
皇上亲自扶起了徐老头和徐老太,对身后的冷风说:
“传信回去,做一个徐福贵及后人见官不跪的令牌。”
徐焕跟何云谦对了一下眼神:还有这样的令牌呢?
何云谦抿嘴笑,在后背比了一根手指。
徐焕懂了,这又是皇上心血来潮的首创。
徐老头、徐老太以及徐田夫妇又是一番千恩万谢。
他们老徐家的祖坟指定是炸了,翻身农奴把歌唱。
徐焕理解不到他们激动地那个高度,只是笑呵呵的搂着皇后的胳膊说了句:“我公爹这人能处。”
这句话把皇后逗得笑红了脸。
“你公爹其实外冷内热。”
朱聘婷轻声提醒了一下徐焕,“焕妹妹,你也应该过去谢恩,你还尚在闺阁,依旧属于徐家人。”
徐焕愣了一下,“啊?哦,好!”
“没事,不用。”皇后拉着她,转头对朱聘婷说,“焕焕不用守那么多规矩,她怎么自在怎么来,娉婷你还不了解焕焕,等你了解她之后你也会舍不得让她守这些规矩,她呀就是精灵活泼的样子才可爱。”
轰~徐焕一下子头都大了。
她的亲亲皇后婆母这样说她岂不是在给她拉仇恨?这让那个挂满一身规矩的未来大嫂可怎么想?不会觉得婆母公爹偏心眼子吗?
她赶忙往回找补,“不不不,我觉得娉婷姐姐说的对,是我不懂事,我改,马上改。”
说完,嗖的一下就跳起来扑到皇上脚边去磕头谢恩。
可头还没等低下去就被何云谦一个猴子捞月把人给抱了起来。
“你干嘛?不过年不过寿,磕什么磕?老实回去陪我娘吃饭。”
徐焕嘟着嘴,“皇上公爹都赐我家令牌了,我现在这不还算是徐家后人吗,不得来谢个恩吗?”
何云谦像是故意似的,朗声道:“你可是先后救过我爹、救过我,现在又救了我大哥的人,这等功劳,放眼天下谁人能及?就凭这,你没有令牌也可以见谁都不跪,谢恩也不用跪!”
“哦!”徐焕对着皇上行了个大礼,朗声:“谢谢皇上公爹!”
皇上放下酒杯,掏出来一个大红封,“叫了好几声公爹了,做公爹的不表示一下也说不过去呀!来拿着!”
徐焕赶忙推辞,“皇上公爹啊,现在国库空虚,您自己手头也不宽裕,心意我收下,这钱您还是拿回去吧。我们在这吃穿不愁,我也没什么要买的。”
皇上把大红塞给了何云谦,“你回头给焕焕,这里面不是钱,是燕京和邺都两地的庄子、铺子的契书。”然后慈祥的对徐焕说,“你以后自己想做什么随你折腾去。”
徐焕这才笑嘻嘻的行礼道谢,“皇上公爹真懂我,嘿嘿嘿……到时候挣钱了我分您点,算您私库里。”
皇上哈哈大笑,“好好好!朕…真好!你公爹婆母的养老钱就归你张罗啦!”转头对皇后开玩笑道:“夫人,咱们俩老了能不能安享晚年可全看咱们焕焕的了啊!”
这高帽子给徐焕戴的,又大又随意。
徐焕摆摆手,“不敢当不敢当,还有我娉婷姐姐呐,毕竟大哥大嫂排在我们前面,以后我还得以大嫂马首是瞻,毕竟我是农家女出身,见识浅薄,不如娉婷姐懂的多,我也就能瞎折腾挣点小钱儿,嘿嘿嘿……能哄您和婆母开心就好。”
朱聘婷略微有点脸红,她想多了,她觉得徐焕刚才的话就是话里有话,嫌她管得多,挑她理了。
她这一上午不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克己复礼、端庄温婉在这里显得格格不入。
就连一贯不苟言笑的皇上在这里都像变了一个人,皇后更是放飞自我,这一会儿笑得前仰后合连帕子掩面都忽略了,还有二皇子更过分,怎么可以当众抱女子呢?没成亲这就是不合规矩啊!难道不怕被人抨击和耻笑吗?
当时她偷偷扫视了一圈,还真就没有人觉得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大惊小怪的只有她一个人。
徐焕:你要是知道我黑天白夜都和二皇子黏在一起你还不得三观爆炸啊?
既然刚才徐焕的话里提及到她了,那就必须得表达出她的态度。
她肃然起身,行至皇上对面跪下,“臣女不该多言让焕妹妹误会我的意思,妹妹是大才大德之人,臣女不及妹妹一二,臣女从未想过凌驾于妹妹之上,臣女只觉妹妹于规矩之事知之甚少,多言指点了一二,是臣女言出无状,让妹妹多心了。请皇上责罚。”
徐焕以及家人懵了。
这哪跟哪啊?哪句话有什么问题吗?
徐焕诧异极了,她问何云谦,“我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话了?她这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没听明白呢?我多心?我多什么心我自己怎么不知道?”
何云谦皱眉,握紧她的手,“没事,可能是误会,娉婷姐可能是自己想多了。”
一桌人都起来了,皇后孤独啊。
“娉婷啊,没有怪你,你这孩子,就是想得太多了,在这你不用那么谨慎,焕焕没有你想的那个意思,她……”
何云谦把话接了过去,“娉婷姐,我和焕焕日后都会在这里生活,父皇和母后自然是要由你和大哥来照顾,焕焕说的没错。”
朱聘婷震惊得呼吸停了一拍。
徐焕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她笑了笑猜到了一点这个姐姐的想法。
“姐姐,我确实对于规矩礼教风俗人情不太懂,云谦也从不拘着我学习这些,我说的话就是字面意思,没有其它引申的意思,你想多了吧姐姐?
但是说实话,你这样端庄守礼,我很不习惯,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交流,你身上的这些我真是学不来也不想学,你可以不喜欢我,但是不能误会我,毕竟我们未来是一家人,荣辱与共。
你要相信云谦的眼光,我要是那等心藏迷奸之人,云谦是不会选择我的,皇上和皇后的眼里更是容不得沙子。
其实我对你已经很尊重了,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嫂子,换做其他人,我会用我的本事让她所有自以为傲的东西都变得不值一提。
我不耍心眼不代表我没有心眼,我的心眼都要用回来建设祖国建设家园,而不是用来整治家人、族人和朋友。我不喜欢一家人相互猜忌、相互提防。
我当众这样说好像也不太合规矩,也可能有点让你颜面上过不去,但是话赶话赶在这了,我想表达的意思就是因为你是我未来的嫂子,所以我对你很尊重,但是因为你的性格和行为做派,我跟你真的不是一类人合不来,我已经算是很努力的在讨好你了,说心里话,我这一上午心还蛮累的。
我觉得你真得跟咱们婆母好好学学,该端庄的时候端庄,该放松的时候放松,我就很喜欢婆母这样,我们形式上是婆媳,但是相处起来更像姐妹,大家彼此都开心这样不好吗?
也有可能你习惯了,我让你放下规矩、放下谨慎可能是在为难你,但不管怎么样,请不要过度的揣测我,或者说你不要把我当回事,毕竟以后我们也是很少见面的,我如何不守礼教规矩其实对你也没什么影响。
姐姐也可能是一片好心,想要教我做事,那我真心的谢谢姐姐,但我说心里话,我不喜欢,我从来没有想要做一个贵女,我喜欢做个野丫头,解放天性、放飞自我的那种。”
说到最后,徐焕粲然一笑,“我就是我,是不一样的烟火。姐姐,放过我吧,做不了朋友也不能做敌人啊!”
朱聘婷心思多细腻啊,这些话句句看似普通,却像千万把刀子一样插进了她的心里。
她眼中含泪,咬着嘴唇,“对不起,是姐姐言语过失,让焕妹妹为难。”她转身又向燕铄行了一礼,“抱歉二皇子,是我给妹妹造成了困扰,劳烦二皇子帮我美言几句解开我们姐妹之间的误会。”
最后人家娉婷袅袅的踱步回到席位,对皇后又是一番道歉。
做事滴水不漏,能屈能伸,情绪稳定,真是让普通女孩们望尘莫及。
皇上对于朱聘婷不好说什么,直接越过。
他笑呵呵的对徐焕说:“焕丫头率真的个性跟我家老二确实很般配,我就喜欢你这性子,说得对,一家人不该相互猜忌,去吃饭吧,跟你婆母好好讲讲你们这的特色吃食,她都跟我念叨好几次了,你给的那些饭菜方子啊我们经常做,但是毛毛那小子说味道还是跟这做的差点味儿。”
皇上对徐焕的态度也表达了,就是欣赏,就是喜欢!
皇上给了台阶,那就赶紧下吧。
徐焕心里舒坦了,可别再跟她拿腔作调这样那样的矫情了,这一上午朱聘婷的规矩规矩都快把她烦死了。
痛快了之后,她笑呵呵的跟没事人似的跟皇后边吃边聊。
朱聘婷一句话没有,安安静静的一根菜一根菜的吃着。
徐老太以为这孩子是被徐焕给说生气了,所以吃不下饭,赶紧给她夹了好多菜,因为朱聘婷讲究多,徐老太还特意准备了公筷。
可这还是让朱聘婷尴尬得无以言表,只能看向皇后求助。
皇后就给女人这桌科普了一下高门贵女吃饭的规矩。
第一点就是绝对不能说话,不仅不能说,连嚼东西的声音都不能有,所以她们从来不夹脆生生的青菜。
徐老太表示很遗憾呐,她今天做的炒山珍,就是以脆爽的竹笋和蕨菜为主,咔哧咔哧可好吃了。
第二点就是不能夹很多的菜肴在自己盘里,这样会显得很贪食,只能夹一根在盘子里,然后先吃一口饭再把刚才夹在盘子里的菜放进嘴里。
徐焕表示不理解,为啥不直接把菜夹到米饭上,然后菜饭一起入口呢?那样混合的味道才会好吃嘛!这样分开吃……难怪贵女吃饭都那么慢。
第三就是只可以吃自己眼前的菜,远一点的需要丫鬟或者婆子布菜,自己不可以伸长胳膊夹菜,更不可以站起来。
为了化解尴尬,徐焕端起碗主动跟朱聘婷说话。
“娉婷姐,你看,我平时是这么吃饭的。”徐焕夹了一块肉一条青菜在饭上,然后一大口塞在了嘴里,嚼完了咽下去之后才说话,“这样吃饭比较香,在我的世界里,饭菜是奶奶和我娘以及婶婶们辛苦做出来的,吃得香是对她们的辛苦最大的肯定,是一种无声的赞美。”
朱聘婷点点头,淡淡的一笑,“我…我知道了。”她在纠结着尝试着突破自我,她感觉好难啊,那些粗俗的事情她真的是第一次见到。
徐焕不知道的是,朱聘婷从小就是按照世子妃的规格教育的,后来熠王有意起事,家里就对她的教育再次升级按照王妃的规格教育,再后来燕铄大了有了自己的想法,话里话外都是这辈子绝对不会跟大哥争那个位置,于是家里对朱聘婷又按照皇后的规格教育。
她几乎没怎么出过门,甚至连府里的前院都没怎么去过。见过燕勋的次数一双手就能数得过来。送礼物也都是派人去送。只有熠王府有大活动的时候才会跟着母亲出席。
徐焕说的解放天性、放飞自我,她真的不知道是什么样子的。
朱聘婷的脑子里全是这不允许那不允许,这样会影响到什么,那样会影响到什么,其实负面的东西挺多的,感觉喘口气都得寻思一下再喘。
她母亲教给她更多的是审时度势的认错。就像她刚才一样,稍感气氛不对,先认错。这样显得她做事谨慎、有包容心。至于错在不在自己不重要,认错只是为了表明一个态度。
她这样皇后习惯了,也不想去纠正,皇后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也会很娴静,一起看书、弹琴、作画、刺绣,都挺高雅的,只有跟徐焕在一起的时候才嘻嘻哈哈得像个小姑娘,怎么开心怎么来。
何家主吃过这一席很是满意,还说要让他们家酒楼的厨子来学学。
徐焕表示,日后可以来新东方烹饪学校深造,学费半价。
何煦曦揶揄道:“你这丫头不够意思啊,咱们这都是实在亲戚你还收学费?那我帮你出海是不是也得收点跑腿费呀?”
徐焕叉着腰不服,“你别以为我挣的这些钱都是为了我自己,我们这的买卖那可都是跟我皇上公爹合股的,我还得给国库分红呐!还有这回当着咱们家所有人的面我可把话说清楚,你出海那是为了找新粮种,那是为皇上做事,为百姓谋福利,想要讨跑腿费,找我公爹!”
皇上嘎嘎大笑。
“煦曦啊,你若是能顺利找回来新粮种,朕给你封个侯爵!”
何煦曦哐哐给他大姑父磕头啊!发誓不找到新粮种绝不回来!
这边吃完了,燕勋那边的针灸也完事了。
燕勋要求单独跟皇上和皇后说点事。
其他人就被徐老头带着到处去参观参观。
就朱聘婷一个女眷,徐焕找来了芳菲,让她领着朱聘婷去红旗学院那里看看。
芳菲应付朱聘婷还是没问题的,好歹芳菲是全村唯一当过贵女的人,虽然现在她也被徐焕带跑偏了,但是装一会儿还是可以的。
结果朱聘婷没想到芳菲领她去看她们护士小队的日常练习,把朱聘婷吓得都失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