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陈明哲提着一个沉重的、已经失去效能的炸弹装置,走出了阴暗的地下停车库。
体育场内依旧是声浪震天,音乐的鼓点敲击着胸腔,粉丝的欢呼如同海啸,炫目的灯光将夜空映照得如同白昼。
没有人知道,就在刚才,死神冰冷的镰刀已经紧贴着八万人的咽喉擦过。
极致的狂欢与极致的危险,在这片空间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交替。
同事立刻迎了上来,神色凝重的接过他手中那枚象征着危机解除的无效炸弹。
陈明哲几乎是麻木地松开了手,指尖还残留着金属的冰冷触感。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视着周围,寻找那个熟悉的身影。
然后,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不远处,体育场保安室的方向。
那里,围了层层叠叠的便衣警察,蓝色的警灯在人群中无声地旋转,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停止了呼吸。
那一刻的他,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周围的喧嚣仿佛被彻底隔绝。他像个提线木偶般,踉跄着拨开人群,朝着那个中心点走去。
每靠近一步,心脏就更沉一分。
直到他穿过最后一道人墙,看清了里面的景象——
一摊刺目的、尚未完全凝固的鲜血,在保安室门口的地面上蜿蜒扩散。
而血泊中央,那个穿着便装、身影纤细的女孩,就那样静静地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失去了所有血色,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覆在眼下,像是睡着了。
“方临珊。”陈明哲的大脑一片空白,下意识的念出了这个名字。
他呆呆地站在原地,好像无法理解眼前看到的一切。世界在他周围旋转、模糊,只剩下那摊血和血泊中的人,清晰得刺眼。
下一秒,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一步一步,僵硬地走到她身边,然后缓缓地蹲下身体。
动作轻柔得,像是怕惊扰了她一样。随后,伸出手,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冰冷的血泊中抱了起来,搂进怀里。
方临珊的身体还是温软的,带着一点余温,轻得让他心慌。
直到将她完全抱在怀里,陈明哲似乎还没有完全回过神来。
他怔怔地低下头,目光落在她腹部那一片被鲜血彻底浸透的衣物上——那里,有两个清晰的、狰狞的血窟窿,还在极其缓慢地往外渗着血。
陈明哲下意识的想去擦她脸颊上沾染的点点血迹。可那血迹已经半干,他徒劳地抹了几下,反而在她苍白的皮肤上留下了凌乱的红痕。
然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她紧紧交握的手上,那双手沾满了血污和灰尘,却死死地、用尽最后的力气般,攥着一个黑色的、巴掌大小的方形装置——那个差点葬送八万条人命的遥控引爆器。
陈明哲想要把它拿开,所以,伸出手,轻轻地、试图去掰开她的手指。
可那双手握得太紧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仿佛那是她生命最后时刻唯一要守护的东西,不容任何人夺走。
他试了一次,两次......那冰冷的、坚硬的引爆器外壳硌着他的手心,她却纹丝不动。
一种巨大的、灭顶的恐慌和无力感,终于排山倒海般将他淹没。
这会儿的他,放弃了强行拿走的念头,转而用双臂更紧地环住她,低下头,将脸颊贴近她冰冷的脸颊,声音嘶哑得不成调儿,开始一遍又一遍地、语无伦次地哄着,念叨着,像是在安抚一个闹别扭的孩子:
“临珊,没事了......没事了。”男人的声音抖得厉害:“炸弹我已经拆了,拆掉了......没事了,已经没事儿了。”
“你把它给我,好不好......把这个给我。”他试图用最轻柔的语气商量:“这个没用了,给我吧......”
但怀里的人却没有任何回应,只有一片死寂。
这让陈明哲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语气变得急切,带着一种近乎卑微的承诺:“你别怕,我们以后......以后去逛公园、喝咖啡、看电影......你想做什么都行,都听你的......都听你的。”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哀求:“你给我啊,临珊,把它给我......求你了.......”
他一遍遍的重复着这些话,仿佛只要他足够诚心,足够哀求,她就会像往常一样,睁开眼睛,对他露出一个狡黠又得意的笑容,然后把东西乖乖放到他手里。
然而,没有。
他怀里的身体,温度正在一点点流逝,变得冰冷僵硬。
周围所有的警察都红着眼眶,默默地站着,没有人上前打扰他。
穿着白大褂的急救医生早已停止了徒劳的心肺复苏,沉重地站在一旁,对着缓缓摇头的副局长,无声地宣告了最终结果。
几分钟前,陈明哲成功拆弹的同时,方临珊在与歹徒的搏斗中,被垂死挣扎的凶徒用匕首刺中了腹部......引爆器被夺下的那一刻,她的心跳就已经停止了。
所以,她听不到他的承诺了,也感受不到他的怀抱和哀求了。
以至于,现在的陈明哲,似乎完全屏蔽了外界的所有信息。只是固执地抱着她,一遍遍地在她耳边低语、哀求......
直到他的声音彻底嘶哑,直到他的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混合着她脸上的血污,砸落下来,温热,却再也暖不回她逐渐冰冷的肌肤。
体育场内的演唱会还在继续,歌声嘹亮,人群欢呼。
而在这喧闹的背景下,在无声旋转的警灯映照下,穿着连帽衫的男人,紧紧抱着怀中已经失去生命的女孩儿。
像一个被全世界遗弃的孩子,蜷缩在冰冷的血泊里,发出压抑到了极致,也绝望到了极致的呜咽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