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下午第一节课上课时间,整座学校只有操场上上体育课同学们的阵阵呼喊和吵闹声,传到教学楼这边也不过是一点点杂音。
整座校园异常的安静,漫步在走廊上,每个人都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
走出医务室所在地办公楼,王洁立刻打开了话茬:“好啊祁牧,你跟踪我们!”
祁牧本想关心一下许浅,此刻也什么都忘了,反呛回去:“还说我呢,你们三个鬼鬼祟祟地从我脸上溜过去,我不得看看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什么地方的事,我怎么没有看见你?”
“就在悬空食堂里面。不是我说,你们的跟踪水平也太差了些,别说那个江虹了,跟踪我都够呛……”
“你都知道我们方法不对了,不上来指正还想在后面看好戏……”
“好了,别吵了。”夹在中间的许浅终于开口,制止了他们的争吵:“王洁,你先回去吧,我有事要和祁牧说。”
“行,有了男人就开始嫌弃我,那就不打扰你们了,明天见。”
王洁撇嘴,加快脚步,将他们甩在了后面。
许浅和祁牧自然地放慢了脚步,等到前面王洁走远,她才开口道:
“抱歉祁牧,今天因为喊上了夏之凛,就没有叫你,感觉不太方便。”
“没事,问题不在这里。”
祁牧皱眉,他自然不会因为这种事责怪许浅。
眼看着寂静无人的校园,他干脆挑明了话头:“就在昨天,不到二十四小时,还有人要杀你,你今天却就做出如此冒险的行为,万一那个江虹就是另一个组织的人,你该怎么办?”
祁牧难得如此严肃,让许浅在他身上找到了几分超常环境里的影子。
这令她情不自禁地缩了缩肩膀:“我也没有想到啊,那个女生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大,人畜无害的,谁知道一下就给我打晕了。”
“下次不能再这样了。”
许浅这个样子,居然也怪可爱的——尽管说出去,没有人相信她会与“可爱”这两个字沾边。
这让祁牧是有火也发不出,何况他也不是个喜欢发火的人,只能盯着女生而后颈,问道:
“天选者不是能够感应危险吗?你连昨天的子弹都能反应过来,今天却察觉不到偷袭的手刀?”
“我也不清楚,可能是昨天连续使用了两次能力,导致精力透支……”
话音未落,祁牧的眼睛一花,看到许浅似乎向前平移了小半步的距离。
她正看着自己的手:“能力还能照常使用,就是不知道对第六感有没有影响。”
“还有一种可能,”祁牧道,这段时间他也想了很多:“就是那个江虹本意并非取你性命,所以第六感便不会产生感知。”
“就像文艺汇演那天一样,掉落的支架并不足以致命,你就没有察觉。”
许浅沉默,似乎在消化着他的话。然后才缓缓说道:“按照你的说法,所谓的‘气运’,其实只是一个结果,结果就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到致命伤,对吗?”
祁牧点头,许浅准确地说出了他想要表达的话。
“唯一的问题就是,这种说法下,好像因果都被颠倒了一翻。”他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个结论有些跳脱了。
“不一定是颠倒。”许浅想得要更多:“问个问题,你觉得世界是只有一种可能,还是有无穷多种可能?”
“当然是无穷多种可能。”祁牧不假思索道。
他自己下一刻会做什么完全随心而定,世间万物,光是下一个瞬间发生的事情就有千千万万种排列组合,说是无穷毫不夸张。
“我们换一种说法,”许浅像是早就预料到了他的答案:“就说楚天雄,假设现在是两百年前,他正站在联合政府成立大会的讲台上,在他的眼里,世界应该有多少种可能?”
“无穷,不,一种,不,不对……”
祁牧突然明白了许浅的意思:“你是说,在未来的视野中,过去是只有一种可能的。”
许浅点头:“时间是线性的,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有的发生了,有的没有发生,但最终,也只有一个结果。”
“假设有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高级文明,祂能够站在时间的终点观测一切,祂就可以知道谁能活到最后,而活到最后的那个人,就是天选者。”
祁牧越来越头晕了:“让我理一下,你的意思是,因为你能活到最后,所以你是天选者,而不是因为你是天选者,你才能活到最后?”
“一种可能性罢了。这样一来,超常环境里的很多事情也都有迹可循了。”许浅幽幽说道。
“太多次的死里逃生,我以为是运气,原来是所谓‘气运’在作祟啊!”
“‘作祟’用的不好,”祁牧纠正:“这样的能力,怎么看都是件好事吧。”
“等一下,”许浅突然想到了什么:“天选者带来的气运如果在超常环境中适用,也就意味着,另一个天选者也一定会在其中存活到最后,保留那里的记忆!”
“会是谁呢……”祁牧说着,突然一顿,脑海里闪过了高静岚和凌险峰的身影。
已知另一位天选者一定是迅海人,且出生日期早已被模糊,还是他在现实中可能就认识的人,再加上保留超常环境的记忆……
能满足这些条件的,在他身边,不就有两个吗?
那天在徐家老宅,凌险峰和高静岚以刚满十八岁的年纪挡下了巅峰之人文霁空的一击。
事后凌险峰并没有承认自己先天进化者的可能,那么他有没有可能就是另一位天选者?
偏偏他们作为朋友,在自己面前又毫不掩饰什么,在唯一与许浅有所交集的生日聚会上也没表现出任何对许浅的兴趣。
因为不知道他们的跟脚如何,讲述劫持案那天的经历时,他在许浅和杨清蝶面前大量略过了高静岚和凌险峰的部分。
到现在,许浅可能还以为他们是原木组织的成员。
正当他犹豫着要不要把这个问题告诉许浅,侧面却突然传开了熟悉的声音:“祁牧,你们没事了?”
祁牧偏头一看,居然正是高静岚和凌险峰,他们从校门的方向过来,似乎是刚刚进门。
祁牧讶异道:“现在第一节课都上了一大半了,你们怎么才来?”
许浅则是轻轻皱眉,没有说话。
她注意到,高静岚的用词是“你们没事了”而不是“你们怎么在这里”,好似已经知晓他们刚刚发生了什么。
“我和阿峰下午有点事,就请了半天的假。”
高静岚上下打量着祁牧:“听说你今天中午英雄救美失败,几个人全被人打趴下了,于是好心顺路过来看看——
看你活蹦乱跳的,似乎没什么事了。”
不过一两个小时前的事,这么快就人尽皆知了?校方的保密工作未免也太差了些。
祁牧没有多想,注意力放在了她的前半段话上:“顺路?你们要做什么事?不会是秘密组织的任务吧。”
高静岚状若无意地扫了许浅一眼:“话说这么直白就没意思了,看你们也准备出校的样子,下午应该是要休息吧,不如跟我们一起去门口的咖啡厅坐一坐?”
“浅浅,你说呢?”祁牧看向许浅,征求她的意见。
解开了第二道进化链,同龄,祁牧的朋友。
虽然祁牧的描述中没有那惊人的战斗力与保留超常环境的记忆,高静岚也早在许浅这里打上了一个大大的问号。
既然对方给了这个接触的机会,她不可能不要。
想到这里,许浅微微颔首。
在外人面前,许浅就会恢复到她一贯的冷漠姿态,几人早就习惯了她这个状态:“好,我们走。”
工作日的咖啡厅,只有迅海大学的寥寥几组学生客人,高静岚挑选好一处远离所有客人的角落座位。
几人在那里落座。
“啊——”靠在柔软的沙发上,高静岚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祁牧,还记得上次坐在这里是什么时候吗?”
“当然,去年方严过生日那天。”祁牧记忆犹新。
彼时大家都还未满十八岁,不能去酒吧,就来到这家咖啡厅为方严庆祝。
当时也是坐在这个角落的几张桌子上,十几号人打着桌游,吃着甜点,疯玩了整整一个晚上。
重新坐在这张沙发上,祁牧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疯狂的夜晚……
“当时方严可太离谱了,连赢了十三场,我记得高静岚你脸都绿了!”
“我好歹后来还赢了几场回来,倒是某人,最后输得跑去卫生间里半天才出来,怕是偷偷抹眼泪去了吧……”高静岚嘲笑道。
祁牧连忙辩解:“我那是咖啡喝多了肚子不舒服,你不要随口污蔑!”
“这叫合理推断懂吗?”
“还合理推断,你语言课学明白了吗就在那儿推断?”
“你语言考的分比我高吗还教起我来了……”
“你总分超过我了再说话吧……”
“一个胳膊断了半截的人,让让你还真觉得自己行了……”
偏偏许浅和凌险峰都是外人面前不怎么爱说话的人,如果没人率先开口的话,他们能一直沉默下去。
而作为小时候就在一个小区的玩伴,祁牧和高静岚一开口都想要呛对方,最后干脆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的声音一个比一个大,誓要把对方的黑历史在伴侣面前全都揭露出来:
“……当时一起过家家的时候我就扮过你的妈妈!”
“……你可是因为一个洋娃娃丢了哭了整整两天!”
“……”
因为三人都是方严的朋友,凌险峰早就在一次次聚会中见惯了这一幕,连劝一句的欲望都没有,全程面无表情。
见他没什么反应,许浅也不打算拉架了,饶有兴致地看着二人斗嘴,了解到不少祁牧小时候的糗事。
他跟别的男孩子没什么不同,小时候都是一样的调皮捣蛋,上房揭瓦,下河摸鱼,没有不敢干的。
直到两人都快站在桌子上了,已经影响到其他客人时,才被过来上咖啡的店老板制止。
讪讪道歉后,两人看着对方促狭的脸,不约而同的“扑哧”一笑。
祁牧摇了摇手中点的冰咖啡,轻啄一口,一股冰凉的刺激感溢满全身,让他吵到脸红脖子粗的大脑也清醒了几分。
似乎今天是跟女人犯冲,先是被那个叫江虹的女人打晕,接着又连着跟王洁和高静岚吵了两架。
虽然吵架都是玩闹一般,但也让他感到有些身心俱疲。
还是该说些正事了。
眼看对面高静岚的那股气也消得差不多了,他问道:“所以你今天的任务,就是来跟我回忆过去的?”
“任务只是顺便的事情啦,主要还是来怀怀旧而已,”高静岚随意地摆摆手:“至于任务,其实是上面派我们来确认一下,你是不是天选者。”
一瞬之间,桌子上的气氛凝固了下来,凌险峰和许浅都不约而同地坐直了身体。
虽然都在喝着咖啡,但目光有意无意得,都放在了对方的身上。
祁牧也愣了一下,还是立刻摇头道:“我只是个普通人而已,什么特殊能力都没有。”
“我们也是这样说得,不过上面不信啊非要让我们测试一下才满意。”
高静岚无奈摊手,眼里闪烁着狡黠的光。
“测试方法是什么?”祁牧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高静岚一口气喝完面前的那杯咖啡,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声音诡秘:“验证一个人是不是天选者的方法,自然是杀死他了。”
“如果能杀死的,自然不是天选者。”
好友的眼里真的出现了危险的目光,凌险峰的右手也没放在桌子上,似乎那把锋利的手术刀随时都会直扑他的面门而来。
祁牧不禁感到汗毛倒竖,许浅也在下面紧紧握住了他的手,不知道是想要宽慰他还是准备随时发动能力反击。
“开玩笑的,”高静岚轻轻闭上眼睛,再睁开时,那股杀意便宛如轻烟般消散了:
“你可是我们的朋友啊,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于是在我们的据理力争之下,上面还是否定了你是天选者的可能。”
她招手,示意老板再上一杯咖啡:“本来想继续上课的,既然碰上了你们,假又已经请好了,干脆来咖啡厅消磨下时间喽。”
再对上视线时,她已经恢复到祁牧熟悉的那个样子:“嘿嘿,我刚才的样子,有没有把你吓尿了?
祁牧感觉到许浅握着自己的手放松了几分,而凌险峰也伸出右手,端起了他面前的咖啡——刚才他似乎只是从怀里掏出手机,放在了桌子上。
虽然如此,他也没有继续开玩笑的心思:“这可一点都不好玩,你们到底来自哪一个组织?你们的上面是谁?”
高静岚和凌险峰对视一眼,耸了耸肩:“就是你想的那一个。”
“就是你们昨天策划袭击了浅浅!”祁牧当即拍案而起,许浅在一旁想拉住他,结果没有拉住。
高静岚面不改色道:“总有人不信邪的,必须要让他们知道靠我们自己刺杀是行不通的才行。”
“再说了,万青一个巅峰之人,谁能指挥得了他?”
“万青”这个名字,今早起来时杨清蝶曾说起过,加上之前见过的文涟,就是昨天两件事的策划者了。
杨清蝶说出的名字里没有高静岚和凌险峰,说明他们应该的确与此事无关。
想到这里,祁牧稍稍松了一口气,坐回原位:“你们既然知道浅浅是天选者,岂不是以后注定会成为敌人?”
“那可不一定,”高静岚看着许浅:“你还没有答应公主吧,何不也考虑一下我们这边呢?实际上,历代以来,我们这边都是胜多负少的。”
“但在两百多年前的荣京事变中,你们输了,未能成功刺杀当时的女王姜季云,导致她连带着光荣王朝一起倒向了另一个组织。”
许浅道:“后来,随着姜季云登上最高位,连带着那个组织也水涨船高,在这两百多年间一直保持着对你们的压制,在南方,你们的根基异常薄弱,远不如对方在北方的势力——我说得没错吧。”
高静岚的脸色微变:“那又如何,在这最后一次灾变的时代,我们已经找到了制胜的决定性因素。”
“哦,是什么?”
“如果你加入我们,自然能得到这个秘密。”反过来说,不加入,就不可能得到。
许浅自是不信。
传言中,这个组织的行事异常残暴,追求极致的混乱与暴力。
昨日在电影院毫无顾忌普通人死活的放火行动就可见一斑。
她对高静岚和凌险峰了解不多,不清楚他们的性格和行事方式,现在也不想把他们得罪太死,于是道:
“你们如此神通广大,那能不能猜到我们在统一纪念日要去的地方?”
高静岚看向凌险峰,男生声音低沉,说出今日来的第一句话:“江南的金川湖。”
许浅没有感到意外:“既然都猜到了,不如大家一起去吧,路上也好有个伴。”
高静岚一怔,下意识地看向凌险峰,凌险峰则回望着她,眼底闪过一丝责备的情绪。
这一丝情绪让高静岚瞬间反应过来:“哦,这件事我们需要请教一下上面,过几天才能给你们答复。”
“好,我等着你们的回答。”许浅点头,不再谈论这件事。
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如果高静岚和凌险峰只是那个组织里的小角色,当她问出邀请的问题后,他们就就应该立即向上级寻求指示。
可高静岚的第一反应却是看向凌险峰。
两人的情侣关系明显是以高静岚为主导的,这一眼,排除了恋人间的情愫,只剩下有两种可能。
要么,凌险峰就是高静岚的领导。
要么,他们两个在那个组织中级别不低,或者至少是独立的存在,平日间可以不听所谓“上面”的命令,自由行动。
许浅更加倾向于后者。
“咖啡喝的也差不多了,是时候各回各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