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结果是好的,灰化被遏制住,生命得到拯救,愿望就已经实现了。
圣堂用老师的配方遏制了灰化,大陆上的人不再像当年岛上的孩子那样,因为灰化病死亡变成怪物。
这就够了,不管过程有多曲折,不管是谁的功劳,老师的愿望,终究是实现了。
伊莱亚斯与查拉特(主教)是如此的相似,。
前者更加理想,后者更加追求结果,不过都是一群为了让人类生存下去。
“老师的愿望是救赎,而非复仇;
是结果,而非名誉。”
他终于明白了。
老师不是要达贡教称霸世界,不是要让自己名垂青史。
只是要那些被疾病、被歧视、被苦难困住的人,能好好活下去。
复仇只是他自己的执念,和老师的愿望,半点关系也没有。
他毕生心血研发出的药剂是为了救人,之所以不愿意交给炼金圣堂,只是担心……担心对方不安好心罢了。
老师当年拒绝交配方,是怕圣堂把药剂当成武器,用来控制民众。
他必须放下行事的执念了,必须放下复仇和拯救的故事。
就像是一条老狗被拴住了。
执念像条锁链,把他捆在过去的仇恨里,也捆住了那些还活着的人。
卡里跟着他守在这火山里,不能去看老霍克的小孙子;
莉莉被圣堂挖走,不敢承认自己是达贡教的人。
他放下了,他们才能真正开始新的生活。
很多人匆匆如过客,也有很多人一生难相见,但也有许多人一生皆为友。
他必须抓住内核的精髓,救人的目的已是另一种形式的实现。
他如今没能保住达贡教,没能为老师报仇,启动了父神,让老师的心血能继续救人。
这或许不是他最初想走的路,却是最接近老师愿望的路。
此时的放弃是利己,更是利他。
对自己,是卸下“尊主”的重担,不再做仇恨的傀儡;
对他人,是停止一场无谓的战争,让活着的人能安稳度日。
就像伊莱亚斯说的,火候到了就该停,再煮下去,不仅自己糊了,还会把锅烧坏。
让自己彻底的歇息,让他人得到拯救。
他累了,真的累了。
这十年像一场漫长的噩梦,梦里全是火光、哭声、尸体,还有伊莱亚斯失望的眼神。
现在他想醒了,想回到那个有银叶草、有海风、有蓝色花朵的梦里去。
如果继续下去,这才是真正的复仇,一场毁灭性的复仇,是对于老师遗愿最大的背叛!
父神一旦启动,半个大陆的人会死去,包括那些记得小红花的人,包括那些靠老师药剂活着的人。
这不是为老师报仇,是在糟践他的心血,是在让他死不瞑目。
“我现在才明白啊,在这成功的片刻,一切终结前的一瞬,最后的悟明!
老师的理想国不在过去,也不在复仇成功的未来,而是在活着的本身。”
活着,就是对逝者最好的告慰;
好好活着,就是对愿望最好的践行。
老霍克的小孙子活着,城西的孩子活着,卡尔活着,莉莉活着,这就是老师想要的理想国。
他选择了放下染血的双手,停止了即将造成的更大灾难,这本身就是另一种践行老师的道路——阻止死亡即为拯救!
他没能救回那些死去的人,但他能阻止更多的人死去。
这或许微不足道,却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救赎。
他是罪人,是恶人,本身就是无法洗脱的罪孽,罪孽永远无法洗脱,赎罪永远只是相对的。
利己则是利他的前提!
只有他放下了,才能让那些跟着他的人放下;
只有他停止了,才能让仇恨的链条断裂。
他不是在牺牲自己,是在给自己,也给所有人一个解脱。
跟一条老狗指向回家的路,哪怕倒在路上,老狗仍然奔跑下去。
至于现在的尊主,到底是后悔,是忏悔,还是另一种更加复杂痛苦的状态?
都有。
后悔当年的固执,忏悔手上的鲜血,痛苦于无法回头的过往。
但更多的是一种释然,像卸下了千斤重担,虽然肩膀还有些疼,却能挺直腰杆了。
尊主目前更准确的来说是一种在无悔与悔恨之间充满撕裂感的感觉。
他无悔于对老师的忠诚,无悔于想为达贡教讨个说法的执念;
但他悔恨于用错了方式,悔恨于让仇恨蒙蔽了双眼,悔恨于没能早点听懂老师的话。
他清楚地知道目标达成后,发现路径错误时的幻灭,以及一种深刻知晓无法回头的疲惫与接纳。
他曾经以为目标就在前方,只要拼命跑就能到,现在跑到了才发现,那根本不是自己要去的地方。
路已经走歪了,回头是不可能了,只能在原地停下,看着正确的方向,然后接受自己的错误。
而交易也已经破败,但是对于死人而言已经无所谓了。
神秘组织不会放过他,但他不在乎了。
父神一毁,他的利用价值也就没了,死在哪里,怎么死,都一样。
就像当年那个小职员,攥着麦饼死在城墙上,至少手里还有点温暖。
他不后悔,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对目标的坚持吧。
最起码尊主从来没有后悔过为达贡教复仇,为伊莱亚斯和那些死去的家人们讨一个说法的初衷。
这份坚持让他在最黑暗的日子里没有倒下,让他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坚信,伊莱亚斯他们是无辜的,炼金圣堂的剿灭行动是残酷的和不义的。
不管圣堂后来做了多少好事,都不能抹去当年的血债。
就像老师画的小红花,哪怕被雨水冲得模糊,花的轮廓还在。
也许无法判定到底是为了更大的善所执行的必要之恶,还是为了权力的倾轧,都没有关系。
重要的是,那些逝去的人,需要有人记得他们的无辜,需要有人为他们说一句“不该如此”。
这份恨意和这份想要讨一个说法的执念,是他活下去并走到今天的全部的动力。
如果连这一份恨意都否定了,那就等同于否定自己存在的意义了,否定那些早已逝去的生命。
那些在清剿中死去的教徒,那些为父神付出的老伙计,他们的牺牲不能被轻易抹去。
在这一点上,尊主从未后悔,索伦从来没有后悔,少年更从来没有后悔过。
少年时的恨意是真的,现在的释然也是真的。
它们不矛盾,只是人生的不同阶段,看到了不同的风景。
“人的一生就像是在旅游,有的风景很美,有的风景很烂,可以驻足片刻,也可快步离开,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旅行的本质是为了让自己放松人的一生已经充满了痛苦与劳累,在这片刻的谢谢中,看看自己吧。
让肉身跟上灵魂,免得太累了,绕行便是人最近的捷径。”老师如是说着。
那他到底在后悔与忏悔什么呢?
大抵是对于手段的质疑吧。
用仇恨去对抗仇恨,用暴力去回应暴力,最后只会制造更多的仇恨和暴力。
他以为父神是武器,能保护大家,最后却发现,它只是个更大的伤口,会把所有人都拖进去流血。
一条早已走累的老狗的故事。他就像条老狗,叼着块骨头跑了十年,
以为骨头里有过往,有家,有一切,最后发现骨头早就空了,自己也跑不动了。
一条忠诚的老狗,为自己的忠诚之物献上一切,却只得奔袭到死亡。
最后的结局却是连坟墓都没有。
现在他想把骨头放下,趴在地上,晒晒太阳,听听风声,就像当年在岛上那样。
他真正的痛苦和幻灭的根本在于他发现了看起来正确的目标,走上了名为错误的道路。
目标是对的——为无辜者讨说法,为逝者正名;
但道路是错的——用毁灭来复仇,用仇恨来支撑。
就像炼金,原料是对的,火候错了,最后只能得到一堆废料。
对手段的忏悔,对结果的幻灭,退无可退的疲惫和艰难……
他想退,却发现身后早已没有路了。
达贡教散了,老伙计走了,只剩下他和这尊即将毁灭的父神。
他就像站在悬崖边,往前是深渊,往后是绝壁,只能站在原地,等着风把自己吹下去。
和某些神秘组织合作,大量制造和使用没有意义的。
或者是只有残缺意识的仿生体作为工具谋划,造成可能巨大破坏的复仇。
那些仿生体是用死者的基因培育的,没有意识,只能执行命令。
他曾经觉得这是“物尽其用”,现在才知道,这是对逝者的亵渎。
伊莱亚斯说过“每个生命都该被尊重,哪怕是草”,而他却把生命变成了工具。
“哪怕是杂草也有根,也是生命,世界是物竞天择,但并不影响我们对于生命本身抱有敬意。”
这些手段和本身早已否定了曾经老师的想法,早已背离了伊莱亚斯所代表的善和纯粹………
老师的善是温暖的,像海边的阳光;
他的手段是冰冷的,像火山里的寒冰。
两者永远不可能融合。
或者说曾经的太阳融化了冰山,只是如今的太阳已然坠落。
他手上肮脏的血,让他觉得自己甚至不再配为那纯洁的理想之母添一把土。
伊莱亚斯的理想是干净的,是纯粹的,而他的双手沾满了血和污垢,一碰就会把那理想弄脏。
这是对于自己老师在最后的忏悔。
因为他发现自己最大的痛,来自于即便成功复仇之后,他也已经输了。
他赢了仇恨,却输了自己,输了老师的愿望,输了那些曾经的美好。
他想要的是一个复兴达贡教,但是这最后只是一个由他所领导的借尸还魂,由那些仿生体和仇恨驱使的组织。
早就不是那个当年充满理想和温情的家了。
当年的达贡教,有伊莱亚斯的笑声,有玛莎婆婆的草药香,有孩子们的吵闹声;
现在的“达贡教”,只有冰冷的仿生体,只有复仇的计划,只有挥之不去的死亡气息。
他发现,炼金圣堂用他们的方式,尽管是如此冷酷,但却又实现了老师那普惠世人的终极目标。
圣堂的手段或许不光彩,或许充满了权力的算计,但他们终究是用老师的药剂救了人。
而他,用老师的心血造了杀人机器。
复仇的行为反而破坏了这种早已完成的平衡,造成更多的死亡,为老师的遗愿所付出的意义早已变得虚无。
如果他启动父神,只会让老师的心血蒙羞,让那些被药剂拯救的人重新陷入苦难。
这不是在完成遗愿,是在背叛。
此时的他最真实的状态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
他的身后还有着………好吧,最后的残部早已消失,有的只是和某些组织的交易,一个已经开始运行起来的庞大的复仇机器。
他就像个骑在虎背上的人,想下来,却怕被老虎吃掉。
骑虎难下,身前是烈焰即将席卷身后,是无尽深渊。
他已经不是一个人了,他是一个符号,一个领袖。
他的决定关系到剩下的几个老伙计,关系到那些仿生体,关系到交易的另一方。
可现在他明白了,符号和领袖都是假的,只有自己是真的,只有老师的愿望是真的。
他已经无法轻易的说出我错了。
“尊主”是不能错的,错了就会失去最后的尊严,失去那些还在跟着他的人的信任。
但他现在想对自己说一句:索伦,你错了。
他已经是尊主,而不是索伦了,这个身份是由仇恨、力量和责任浇灌而成的,装甲穿上去就脱不下来了。
就像父神的装甲,一旦合上,就再也打不开,只能和里面的人一起毁灭。
有的人戴上面具戴的久了,取下面具就像是撕下自己的脸皮。
他戴“尊主”的面具戴了十年,面具早就和皮肤长在了一起,现在要摘下来,必然是血肉模糊。
但他还是想摘下来,哪怕疼,也要看看自己原来的样子。
他已经在这条路上走的太远了,久到回头望去早就看不到起点了,而是前方除了继续走下去,也没有别的太多的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