咻!
皮绳如同毒蛇出洞,划过一道模糊的轨迹。
穿过风雨和兽腿的间隙,精准无比地在那个即将飞远的物资捆上绕了两圈!
洛德手腕猛地一沉,一拉!
巨大的力量透过皮绳传递过去,硬生生将那沉重的、已被风雨浸湿的物资捆在空中拽得一滞,然后猛地拉回。
“砰”地一声撞在附近一头重兽粗壮的腿上,被弹落在地,卡在了兽腿和地面之间,暂时安全了。
而几乎在同一时刻,他借着勾住固定索的脚尖和拉扯皮绳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钟摆般荡回!
同时,血肉收回。
在荡过那两个即将摔倒的少年身边时,他的左右脚极其快速地、看似随意地先后在他们即将彻底失重的背心上轻轻一蹬一送!
这一蹬一送的力量和角度妙到毫巅,并非硬推。
而是带着一股旋转的、向上的巧劲,瞬间化解了他们后倒的势头,并帮助他们重新找回了平衡!
两个少年踉跄了一下,惊魂未定地重新站稳,死死抱住了身旁的固定物,脸上全是雨水和惊恐。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大部分人都被风雨迷住了眼睛,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
只看到那捆物资神奇地被拽了回来卡住,两个快要摔倒的孩子也莫名其妙地又站稳了。
只有一直关注着全局的巴顿老爷子,以及就站在附近的乌尔夫,隐约看到了洛德那快如鬼魅、精准得不似人类的一系列动作!
老爷子抓着鞍具的手握得紧紧的,指节发白,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乌尔夫更是张大了嘴巴,雨水灌进去都忘了吐出来,呆呆地看着刚刚荡回原处、仿佛什么都没做、只是紧紧抓着绳索的洛德。
风雨依旧狂暴。
但营地核心圈内,一小块区域却陷入了一种诡异的寂静。
洛德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泥浆,迎着巴顿老爷子震惊的目光,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没事。
他的呼吸甚至都没有变得急促,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老爷子知道,那绝不是小事。
那是在如此恶劣环境下,对力量、速度、时机和身体控制力达到恐怖程度的完美展现!
这个旅人……他到底是谁?
狂风继续嘶吼了将近半个小时,才终于渐渐减弱势头,变成了持续的大风。
雨也变得小了些,不再夹杂那么多泥沙。
危机似乎过去了。
重兽们渐渐平静下来,人们开始惊魂未定地检查损失,安抚受惊的牲畜。
巴顿老爷子缓缓松开紧握的手,目光依旧复杂地落在洛德身上。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为一声沉重的、被风雨声掩盖的叹息。
“我真的只是一名旅行者而已。”
巴顿听完之后沉默片刻。
他挥了挥手,示意大家继续收拾残局。
乌尔夫凑到洛德身边,声音还带着激动后的颤抖:“洛德大哥……刚才……你……”
洛德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断了他的话,低声道:“抓紧绳子,站稳了。
听话,就当没看见,别乱说。”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仿佛刚才那惊险的一幕从未发生过。
但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风雨后的营地一片狼藉,但也透着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洛德身上那层“普通旅人”的迷雾,在这场风暴中,被吹散得更多了。
风暴的余威犹在,天空像是被洗褪了色,呈现出一种浑浊的灰白。
细雨淅淅沥沥,没有停歇的意思,将草原浸泡得一片泥泞,也让清晨的空气冷得刺骨。
巴顿家族的营地经过一夜风雨的摧残,显得有些狼狈。
棚屋湿透,物资虽然大多保全,但也沾满了泥浆。
人们沉默而高效地收拾着残局,脸上带着疲惫,却也有一丝熬过天灾的庆幸。
洛德帮着乌尔夫拧干一张被淋透的毛皮,雨水顺着他的发梢滴落。
昨夜他那惊鸿一现的出手,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虽然激起了涟漪,但似乎被巴顿老爷子有意无意地压了下去。
没有人公开讨论,但不少人看他的眼神,敬畏之中又多了一层难以言喻的疏远和好奇。
巴顿老爷子站在“磐石”身旁,粗糙的手掌抚摸着巨兽被雨水打湿、更显冰冷的厚皮。
低声絮叨着什么,像是在安抚,又像是在商议。
片刻后,他抬起头,望向阴沉的天际和泥泞不堪的前路,做出了决定。
“不能待在这里了,地都泡软了,再下下去,重兽的蹄子容易陷住。”
他的声音带着一夜未眠的沙哑,却依旧有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往前走吧,我记得东边大概一天的路程,有一片背风的石坡,靠着山脚,能避雨,地也硬实。”
队伍再次启程,气氛比往日沉闷了许多。
重兽的步伐踩在泥泞中,发出噗呲噗呲的沉重声响,每一次拔腿都显得更为费力。
雨水模糊了视线,寒冷消耗着人们的体力。
洛德依旧站在平台边缘,雨水对他似乎没有太大影响,只是安静地观察着。
他能感觉到巴顿老爷子偶尔落在他身上的、复杂难明的目光。
一整天的行程都在细雨中缓慢推进。
直到下午,雨势非但没有减小,反而又密集了一些,冰冷的雨水几乎连成了线,天地间一片朦胧。
就在人们几乎要被这无休止的湿冷和疲惫淹没时,前方负责探路的骑手,骑着一种体型较小、更适应泥泞的驮兽飞奔回来,带来了消息。
“老爷子!前面就是黑石坡!
但是……‘裂蹄’家的人已经在那儿了!”
消息传来,队伍里响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巴顿老爷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裂蹄?”乌尔夫在洛德身边低声嘟囔,“是诺顿老头子的家族,他们总是那么……嗯……守旧。”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喜。
“有什么问题吗?”洛德问道。
“诺顿老爷子和我爷爷不太对付。”乌尔夫撇撇嘴,“他们觉得我们巴顿家有时候太‘软’,太容易接纳外来的东西和人。
哼,其实就是古板!”
洛德了然。
看来大地之子内部也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不同的理念和派系。
但是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队伍继续前进,很快,那片所谓的黑石坡出现在了雨幕中。
那是一片巨大的、从山体延伸出来的沉积岩层,像一道天然的屋檐,其下形成了一片宽阔干燥的避风港。
而此刻,那片干燥的土地上,已然驻扎着一支规模与巴顿家族相仿的队伍。
同样的重兽,同样的平台,同样风尘仆仆的人群。
但细微之处却能看出不同:他们的皮革衣物颜色更深,缝纫风格更为粗犷简朴。
平台上悬挂的装饰品更少,整体氛围显得更为肃穆和保守。
对方显然也早已发现了巴顿家族的到来。
他们的重兽发出了低沉警惕的嗡鸣,人们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聚集起来。
目光投向来客,带着审视和毫不掩饰的戒备。
巴顿老爷子示意队伍在距离对方营地百米外的地方缓缓停下。这是表示和平和保持距离的信号。
“洛德,你留在平台上。”巴顿老爷子对洛德说了一句,语气不容置疑。
随即,他利落地攀下“磐石”,带着两个同样年纪较大的族人,冒着雨,大步向着对方的营地走去。
对方营地中,一位身材同样高大、但背脊微微佝偻、脸上皱纹如同刀刻斧凿般深刻的老者,也在一众族人的簇拥下迎了上来。
他手中握着一根沉重的、顶端镶嵌着野兽颅骨的木杖,每一步都踩得异常沉稳。
两位头人在雨中对峙了片刻,沉默中充满了无形的压力。
“诺顿。”巴顿老爷子率先开口,声音洪亮,打破了僵持,“雨太大了,借块地方避一避。
母亲大地容得下所有孩子。”
被称为诺顿的老者目光锐利如鹰,扫过巴顿,又扫过远处停驻的队伍,最终冷冷地哼了一声:“巴顿。
你的队伍里,味道似乎不太一样。”
他的声音沙哑而冷硬,像是岩石摩擦。
显然,洛德这个陌生人的存在,即使隔得很远,也被对方敏锐地察觉了。
巴顿面色不变:“一位诚实的旅人,暂时同行。遵守‘大地之契’。”
他强调了最后四个字。
诺顿又哼了一声,似乎对“诚实”二字抱有极大的怀疑。
他用杖尾顿了顿干燥的地面:“地方就这么大,挤不下太多人。
尤其是……来路不明的人。”
这话语里的排斥意味已经相当明显。巴顿老爷子身后的两个族人脸上露出了怒色。
巴顿却抬手制止了他们,依旧平静地看着诺顿:“母亲大地教导我们分享。
我们只占用边缘一角,雨停了就走。
或者,你想看着同胞在冷雨里硬熬?这是对于母亲的背叛,同为母亲的子嗣,不说为兄弟遮风挡雨。
最起码不要太过分。”
诺顿沉默了,浑浊的眼睛里光芒闪烁。
最终,他似乎是顾及着“大地之契”中善待同胞的条款。
极其不情愿地用木杖往靠近岩壁边缘、一处相对狭窄且地面有些凹凸不平的地方指了指:“那里。
管好你的人,还有那个‘旅人’。
别越界,别惹麻烦。”
这近乎施舍的姿态让巴顿家族的众人更加不满,但巴顿老爷子只是深深看了诺顿一眼,点了点头:“足够了。”
交涉完成,巴顿老爷子返回队伍,指挥着族人们将重兽牵引到那片指定的区域扎营。
过程沉默而压抑,双方族人都互相警惕地打量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尴尬而紧张的气氛。
洛德将一切看在眼里。
他能感觉到来自“裂蹄”家族方向那一道道毫不掩饰的、带着怀疑和排斥的目光,尤其是聚焦在他这个显眼的“外人”身上。
乌尔夫气鼓鼓地帮着固定物资,低声对洛德抱怨:“看吧!我就说!一群老顽固!
好像我们会偷他们的地榔头似的!”
洛德笑了笑,没说什么。
这种保守排外的态度,在任何一个文明中都存在,并不稀奇。
而且对方只是保守排外,也没有真正动手的意思,再加上契约的存在,洛德自然也不好出手。
两个家族的营地就这样以一种微妙的对峙姿态,共同挤在了这片狭小的避风港下。
雨水敲打着岩石,发出单调的声响,却冲不散那无形中弥漫的紧张。
共处一隅并未带来融洽,反而让那种竞争和比较的心态在沉默中滋生。
“裂蹄”家族的人似乎刻意要展示自己的力量和“纯粹”,他们干活时吆喝的声音格外响亮,展示着饱满的肌肉和充沛的精力。
他们的年轻人聚在一起,目光不时挑衅地瞟向巴顿家族这边,尤其是看向那个格格不入的黑发旅人。
巴顿家族的年轻人自然也不甘示弱,同样以更大的声响和更麻利的动作回应着。
乌尔夫更是像只被惹恼的小公鸡,恨不得把每捆草料都摔出惊天动地的声响。
巴顿老爷子和诺顿老爷子则各自坐在火堆旁,沉默地擦拭着武器或工具。
偶尔目光碰撞,也迅速分开,仿佛谁也不愿多看对方一眼。
这种无声的较量持续到了下午。雨终于小了些。
但天色却因为浓厚的、低垂的雨云而愈发昏暗,山谷间开始弥漫起灰白色的湿冷雾气,能见度逐渐下降。
“起雾了………”洛德看着逐渐笼罩视野的白雾,雨看起来有了一丝停下的意思。
这时,“裂蹄”家族那边,一个身材格外高壮、脸上带着一道疤痕的年轻男子站了起来。
他是诺顿的孙子,名叫塔尔,也是对方年轻人中的领头者。
他手里拿着一张看起来同样强劲的角弓,大步走到了两个营地中间的空地上。
“巴顿家的!”塔尔的声音粗声粗气,带着明显的挑衅,“光坐着发霉有什么意思?
雨快停了,雾也起来了,正是练眼力的时候!
敢不敢来比划比划?就比最基础的,射固定靶!”
他指了指远处雾霭中一块隐约可见的、上面有着天然灰白色环状纹理的岩石:“就射那块石头上的灰圈!
三箭,看谁扎得准!
输家……哼,输家就把明天早上最先挖到的三颗最大的‘地榔头’送给赢家!
敢不敢?”
这挑战来得直接而粗鲁,却恰好符合当下年轻人躁动的氛围。
比试箭术是草原的传统,赌注也无伤大雅,更多是面子问题。
乌尔夫立刻跳了起来:“比就比!谁怕谁!”
他转头看向自家族人,几个年轻人都跃跃欲试。
巴顿老爷子没有阻止,只是微微点了点头。
这种时候,怯战反而更丢脸。
乌尔夫拿起巴顿家族常用的弓,深吸一口气,走到塔尔对面。
雾气似乎更浓了一些,那块作为靶子的岩石在雾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