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顿家族的队伍化作天地交界处一道移动的剪影，最终彻底融入那片苍茫的草海，再也看不见。
方才还充斥着巨兽低鸣与人声喧嚣的草原，瞬间被一种近乎压迫的寂静所取代。
只有风吹过无尽草浪的沙沙声，以及脚下这片厚重大地无声的呼吸。
洛德站在原地，直到最后一缕烟尘也消散于风中。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草腥味的空气，但此刻，一种久违的、可以全力释放的自由感正在血管中蠢蠢欲动。
“好了，独行时间到。”他低声自语，嘴角勾起一丝锐利的弧度。
下一秒，他周身空气似乎微微扭曲了一下，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般暴射而出！
烈风的咆哮那除了一望无际的草之外只有一道模糊的影子贴地疾掠。
所过之处，高大的牧草被高速带起的风压狠狠犁开，形成一道转瞬即逝的绿色浪痕。
每秒百米？这远非他的极限。
若非顾忌可能存在的窥探者和需要持续对抗的超常重力，他的速度还能更加骇人。
饶是如此，这种在普通星球堪称非人的移动方式，在此地也足以让任何目睹者惊掉下巴。
毕竟猎尘者那边的星球可是4.2倍，那才是真正字面意思，能压死人的。
他就像一道人形的流光，精准地按照巴顿老爷子指点的方向。
那条干涸古老河床的痕迹，向着东北方向疾驰。
大地在他脚下飞速后退，丘陵、溪流、小片林地都被他轻易掠过。
阳光的角度迅速变化，从清晨的熹微变为上午的明亮。
果然，正如老爷子所说，在日头接近正午，阳光最为炽烈的时候，一条蜿蜒的、反射着粼粼波光的溪流出现在视野尽头。
水流平缓，水量却颇为可观，滋养着两岸更为茂盛的植被。
洛德减缓速度，停在溪边，掬起一捧水。水质清澈，略带一丝土腥味，但完全可以饮用。
“味道不错啊，诶，等一下，小可爱！”洛德刚喝完水，发现河边有一条………这玩意算鱼吗？
如果硬是洛德想一种鱼来描述的话，秃头鲨？
不是这鱼，怎么这么抽象？眼睛退化就不说了，这货怎么身上没鳞片了？
没鳞片就算了，这玩意怎么长的是乳白色，甚至还略带透明？
一瞬间洛德感觉不饿了，虽然都是生物质，但是想到这玩意流进自己的体内，还是有点问题。
洛德直接一脚将其踹飞。
“嘿嘿，走你！”
他补充了水分，又干了一次不当人的事，稍事休整，目光已投向溪流延伸的方向。
那里，地貌开始出现微妙的变化。草原的纯粹绿色被更多裸露的褐黄色土地和零星的、低矮耐旱的灌木所取代。
空气中，除了草木和水汽，似乎还多了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蚀和煤烟的味道。
他再次启程，这次速度稍缓，更加注重观察。
沿着溪流又前行了约莫半个标准时，一片杂乱无章的建筑群终于出现在地平线上。
越来越近。
那与其说是一个“镇子”，不如说是一片依靠着溪流、在废墟边缘强行建立起来的聚居地。
建筑材料五花八门：粗糙劈砍的原木、胡乱垒砌的石块、用泥巴混合草梗糊成的墙壁。
甚至还能看到一些明显是从古老遗迹里扒拉出来的、扭曲变形的金属板被强行敲平了充当屋顶或墙壁。
许多房屋低矮歪斜，仿佛下一秒就要被这沉重世界的重力压垮。
在聚居地外围，能看到一些被开垦出的田地，作物长得蔫头耷脑，显然这里的土地并不如何肥沃。
最起码也没有草原内部肥沃。
更远处，靠近一些黑黢黢山丘的地方，立着几个歪歪扭扭的烟囱，正冒着或黑或黄的浓烟。
伴随着隐约传来的、单调重复的金属敲击声。
那大概就是巴顿老爷子提到的“打铁工坊”了。
洛德彻底停下脚步，站在一个稍高的土坡上，仔细打量着这个名为“锈带镇”的地方。
这名字是他根据眼前景象瞬间脑补的，觉得再贴切不过。
也许这里的情况还没有让他们学会起名字。
他的眉头微微皱起。
太……原始了。
甚至比他预想中最坏的情况还要落后。
他看到了裸露的齿轮传动装置，看到了一些依靠水力或畜力驱动的粗糙机械。
看到了那些工坊里锤打的、似乎是蒸汽管道雏形的铁筒。
但整体技术水平，确实太拉垮了，勉强摸到了第一次工业革命的门槛。
而且走得歪七扭八，充满了实用主义的丑陋和将就。
蒸汽朋克？
谈不上，这里连像样的蒸汽核心都未必有，更多的是肌肉、水流和低效燃烧产生的力量。
一种粗犷、生硬、被高重力和资源匮乏扭曲了的早期机械文明风貌。
“在这种环境下，能点出这种科技树，也算是一种顽强了。”洛德低声评价了一句，听不出是赞叹还是无奈。
他整理了一下因高速移动而略显凌乱的衣物。
现在的衣服是从大地之子那边薅过来的的旅人装束，但刻意做旧并沾染了风尘，使其看起来不至于太扎眼。
然后，他收敛起眼中过于锐利的光芒，让神态变得略微疲惫和茫然。
像一个经过长途跋涉的普通旅人，缓缓走下土坡，向着镇子入口走去。
镇子没有围墙，更没有守卫，只有一条被踩得板结的土路通往内部。
入口处竖着一根木杆，上面钉着几块画着不同符号的木牌，似乎是某种指引或警告。
洛德瞥了一眼，没看懂。
一进入镇子，各种声音和气味便扑面而来。
金属敲打声、锯木声、粗鲁的叫骂声、牲畜的嘶鸣、孩子的哭闹、还有某种劣质油脂燃烧的刺鼻味道、汗臭味、以及永远弥漫不散的铁锈味……
一切都混杂在一起，嘈杂而充满活力，一种挣扎求生的、粗糙的生命力。
人们的穿着大多以耐磨的粗布和皮革为主，很多都沾着油污和尘土。
面容大多被阳光和风尘刻满了痕迹，带着一种长期的疲惫和麻木。
偶尔能看到一些穿着相对整齐、佩戴着齿轮或扳手标志徽章的人。
神色间带着一丝优越感，大概是机械教的低级成员或相关从业人员。
洛德的出现，还是引起了一些注意。
他黑发黑瞳的特征确实少见，最起码这种相当健康的发量是真少见，更重要的是，他的气质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
不是那种贵族式的娇贵，而是一种……内在的饱满与精悍。
皮肤不像常年在户外劳作的人那般粗糙黝黑，步伐稳定，眼神即使在刻意收敛后，也缺乏本地人那种常见的困顿与漠然。
就像在一堆生锈的铁钉里，突然混入了一颗打磨光滑的合金钢珠。
几个靠在墙边晒太阳、眼神浑浊的男人懒洋洋地打量着他，低声交谈了几句，发出意义不明的笑声。
一个抱着木盆的妇人匆匆走过，瞥了他一眼，迅速低下头加快了脚步。
洛德无视这些目光，看似随意地在镇子里溜达，实则感官全开，收集着一切信息。
他很快找到了镇子的“商业区”——其实就是几条稍微宽敞点的街道，两侧挤满了各种摊贩和简陋的店铺。
售卖的东西从粗糙的黑面包、风干肉、蔬菜、到手工打造的农具、刀具、修补好的旧衣物。
乃至一些看起来来源可疑的“古董”零件，五花八门。
而最让他感兴趣的，是这里的交易方式。
正如巴顿老爷子所言，这里的货币体系混乱得令人咋舌。
他看到一个农夫用几枚刻着简单齿轮图案的粗糙铁币，机械教币买走了一袋食物。
旁边一个摊主则坚持只收一种泛着微弱乳白色光泽的小型晶体片魔导派货币。
更远处，一个穿着稍体面些的商人模样的家伙，则在用一种铸造更精美、带有复杂人像浮雕的金银币神灵国官方货币结算一笔较大的款项。
他甚至瞥见有人在阴暗角落进行着以物易物的交易。
自然没有什么货币交易，有的不过是拿了一袋根茎植物，换了一袋，谁知道是什么的食物？
“真是一场货币学的灾难现场。”洛德内心吐槽。“中世纪的翻版啊。”
这种混乱意味着信任缺失、交易成本高昂，也意味着这里缺乏一个强有力的中央权威。
他摸了摸巴顿老爷子给的那个小皮袋，里面的肉干和盐是硬通货，但数量不多，用于直接交易不太划算。
他需要搞到一些本地流通的货币，最好是那种接受度相对较高的机械教币或神灵国币，以便快速获取所需信息和物资。
直接去打工？
那些工坊看起来确实需要力气大的人，但效率太低。卖苦力不是他的风格。
他的目光投向了那些更加阴暗狭窄、人流也更复杂的巷子。
无论哪个世界，哪个时代，这种地方往往滋生着见不得光的交易和信息流通——黑市。
不被允许的叫黑市，至于这种有没有法律都无法确定的地方？应该叫流动市场。
有人抓就直接当场开始流动的那种。
凭借直觉和对环境细微异常的洞察力，洛德很快锁定了一条散发着霉味和尿骚味的小巷。
巷口有几个眼神飘忽、衣着破烂的人蹲着，像是在把风，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洛德调整了一下呼吸，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一个寻求“特殊”机会的冒险者。
而非秩序维护者，然后坦然走了进去。
一进入巷子，那种被窥视的感觉就更明显了。
两旁的建筑歪斜得几乎要靠在一起，遮挡了大部分阳光，只有零星的光斑投射在满是污秽的地面上。
一些门扇紧闭，但门后似乎有呼吸声；
另一些则半开着，露出里面堆放的杂物和阴影中模糊的人影。
“看来这里的黑市应该是物理形容。”洛德耸了耸肩，自言自语。
这破地方，连个二层楼都稀罕，还挡什么光啊？
这里交易的东西明显不同了：锈蚀但结构精密的未知零件、颜色诡异的药剂、被看管得很严实的能量块看起来技术很古老。
甚至还有被蒙着布的笼子，里面传出不安的抓挠声。
交易也更加沉默，大多用手势和压低的声音快速完成。
洛德慢慢走着，目光扫过一个个摊位和阴影中的人，寻找着可能的信息源或兑换渠道。他的出现同样引起了这里居民的注意。
那些隐藏在阴影里的目光更加锐利，带着评估和算计。
就在这时，他感觉到一股异常的能量波动。
非常微弱，但极其特殊，不同于那些粗糙的能量块，更像是一种……
高度有序、内敛的能量场感应。
波动来源是巷子深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那里坐着一个披着厚重斗篷的人，面前铺着一块脏兮兮的布。
上面随意摆放着几块颜色暗淡的金属块和一些看不出用途的晶体。
那人低着头，帽檐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但洛德能感觉到，那股微弱的能量波动，就是从这人身上散发出来的，似乎是一种被动的扫描或感应。
但是大概率是不是？
他心中一动，假装被摊位上的一块奇特金属吸引，蹲下身打量着，用眼角的余光观察那个斗篷人。
果然，那股能量波动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
虽然极其短暂，但洛德超敏的感知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停滞和随之而来的、极力掩饰的惊讶与好奇。
斗篷人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坐直了一些。
洛德不动声色，继续摆弄着那块金属，心里却飞速盘算：能量感应？
是针对生命体征还是能量特征？
对方是冲着我来的？还是例行公事扫描所有人？
这是不是有点超越科技树了？
他很快排除了后者。
这种精密的能量感应不像是对普通流浪汉或小贼会使用的手段。
洛德思想片刻，便想到了会是什么东西了，其实就是主机，翻资料翻出来的。
超导量子干涉装置！
魔导会可能拥有基于超导材料的极其灵敏的传感器，能够探测极其微弱的磁场、电流甚至生物电活动。
所谓的“侦测生命”、“侦测能量”实际上是探测目标的生物磁场或能量场特征。
高级成员甚至可能通过训练，学会解读这些信号模式，达到类似“读心”或感知情绪的效果，虽然解读可能模糊且需要训练。
呃，不是这有点超越科技树了吧？
对方的目标很明确，就是寻找“特殊”的存在。
“是魔导会的人？”洛德立刻想起了巴顿老爷子提到的、与机械教理念不合的另一个组织。
他们追求理解和使用“魔导”能量，对这种能量感应手段应该更为精通。
他们的魔导到底是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