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张徐两派党争,她早有所耳闻。
但并不知,两派之争最终结果如何。她原以为范其,沈在思和张预几人从一开始就投靠了齐王,妄想着从龙之功。
如今听齐王这么说,才知父亲本就身处党争之中。有人不希望父亲再回到西京,在押送的路上便杀人灭口,做出畏罪自尽的假象。
且不论过去如何,如今以吕相为首,张预、孙启时等人定是以齐王为马首是瞻。连带着李相也都在暗中与齐王有往来,女婿在明面便包庇潘家,潘家涉及通敌贩私盐,潘常新都未离开朝堂。
她不会被齐王一番话糊弄,到底为谁做事,皆看他们做了什么,而不说什么。
李赟见宋灵淑已经冷静下来,突然浮起一丝怪异的笑,“孤只给你一次机会,你是执意与孤作对,还是保住戚家满门?”
“殿下言重了,灵淑自问人微言轻,怎敢与殿下作对,又如何能阻拦殿下。”她复又跪在地上,朝上方叩拜作揖,“灵淑只是听从陛下之命,来洛阳主持东选,并非来此监视殿下……”
她今日不低头,想必是难以走出上阳宫。再者,阿克木还在西京,随时都有可能与齐王联手。
她不若先答应,避其锋芒,再找到机会安排后面之事。
李赟面无表情,拿起桌上的书,认真看起来,像丝毫没听见她的话,显然对她的表态十分不满。
阁内突然安静下来,她内心一紧,回想了来洛阳的所有事,到底什么地方又触怒了齐王。
她虽让裴璟派人保护赵司礼,却也没能保住赵司礼的命。真要说起来,就只有告诫赵司义,让赵家明白谁才是真凶……她和赵慕儿的事,应该还没人发现……
还未理清头绪,内侍手执卷轴,悄然从门外进来,声音慢悠悠念道:
“宋中丞克己奉公,恪勤匪懈,特赐白玉如意一对,黄金百两,珍珠五斛,红锦丝绢十匹……”
内侍还未念完一长串的赏赐,宋灵淑便急着打断,“殿下,微臣无功不受禄,怎么能接下如此厚赏,旁人问起,微臣也解释不清……”
李赟的专注看着手中的书,头也没抬,淡淡道:“你在江州拔除水神会,一力推举扩修河渠,解除了江州历朝历代的痼疾水患,这些都是孤特意给你的赏赐!”
“前不久沿海闹匪,新盐法改制你又立下功劳,谁敢说你当得此赏!”李赟瞥来眼神,眼中尽是戏谑,一字一句道:“连陛下都对你赞不绝口,孤怎么能无所赏赐,自要大赏一番,以示孤,爱才惜才之心!”
完了!
她脑中只剩这一个想法。
换作其他人所赐,她是万分高兴,偏偏只有这位给的东西接不得!
这哪是赏赐,分明是把她架火上烤,这些金银玉器,比火炭还烫手!
她原以为低个头,齐王便能暂时放过她,她回去暂时收敛一下,避一避,此事便过去了。
她只要拿着这一大堆赏赐出了上阳宫,马上就会有人怀疑她投靠齐王。若是什么谄媚之言也就罢了,就怕瞎编成污秽谣言,她浑身是嘴也说不清。
萧维膑本就不太信任她,将东西带回去,说不好在暗中参她一本。
“殿下,这些赏赐微臣用不上,不如让人分发给百姓,只有百姓过得好,才不枉微臣这一年来所做之事。”宋灵淑再次常常揖礼。
李赟讥笑道:“宋中丞能为百姓着想,当得是一个好官,可若从孤这上阳宫将东西送给百姓,旁人只道孤有什么大喜事!”
宋灵淑犹如晴天霹雳般,连跪都没跪稳,一屁股倒坐在地。
她脑子糊涂了,忘记上阳宫内,只有齐王一人在此。
这一大堆赏赐直接分发出去,不消半个时辰,整个洛阳城的人都知道了。
只需稍加打听,就知内侍带她入了上阳宫,若是内侍再宣扬一番,很快便众所皆知。
她是以官身来上阳宫觐见,却挡不住旁人怎么议论。
被疑事小,失节事大!
不行,不能把东西就这么分发出去,至少不能在上阳宫外将东西扔掉。
带回去会惹来旁人的注意,至少东西不是露在外面,尚有所遮挡。回去只需不动这些东西,还能再解释一番。
内侍脸上堆满了笑,俯身将卷轴双手奉上,“恭喜宋中丞,殿下虽惜才,却从未这般赏赐过官员,宋中丞立下大功,殿下十分欣喜,早让小的备上厚赏!”
简而言之,最准备着用这一手刁难她。
宋灵淑嘴角微抽,脸色如丧考妣,丝毫没有得了大赏那般高兴。
内侍只当什么也不知晓,殷切道:“小的会派人将东西运送至驿馆,宋中丞可还有其他吩咐?”
宋灵淑抬头,见齐王李赟专注手中的书,旁若无人,便知这滚烫的火炭,她是不得不徒手接下。
“谢殿下赏赐!”她再行三礼,站起身告退,转身便往外走。
内侍脸上依然挂着笑,拿着卷轴紧随在后。
人影刚消失在门外,阁后檐下有一道身影闪现,从后窗悄然进入阁内。
“殿下,傅都头和陆都头又起争执,两边有数人受伤,这回是傅都头主动挑起事端,赵将军还未出面,似乎不想管此事。”青衣人揖禀,顿了顿道:“傅都头往日都主动避着,今日却有些不往常……”
李赟翻书的手突然停下,眼神锐利地看向青衣人,“叫陆蒙和楚先生来见孤!”
“是。”青年人身影闪动,很快又消失在阁内。
……
上阳宫门口。
一辆豪气的马车已经停靠在侧,几个内侍捧着满盘金锭,怀抱着装满珍珠的小匣子,依次从内宫出来。
最显眼的莫属那对白玉如意,在光照下莹润无瑕,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宋灵淑没想到,对方连个箱子都没给,就这么明晃晃,一路招摇着捧到门外。
虽知齐王是何目的,这般招摇过市,却是她完全没想到的。
她扫一眼大门外,大街上不断有百姓路过,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更有甚者,直接站在街上驻足观望。
眼看越聚越多人,她急忙跳上马车,往外招手道:“内官,此处回驿馆尚有段距离,不若找些箱子装好再启程,手捧财帛过市终是太招人眼!”
“是是……是小的考虑不周,请宋中丞等候片刻。”内侍两眼微眯,脸上笑意不减,让人分不清是假笑,还是真欢喜。
这哪是考虑不周,招摇过市,让她备受瞩目,才是他们的目的。
其余内侍就这么捧着东西站在外面,等了好半天,箱子还没抬出来。
宋灵淑看得焦心,两条袖子都揉成一团,她担心被人发现,只敢掀起帘子一角,不断往外张望。
两柱香后,内侍才领着人出来,门外一水的‘赏赐’才终于封入箱中,隔绝了围拢在外的好奇眼神。
八口沉甸甸的箱子排成一列,宋灵淑瞥一眼,赶忙别过脸,头痛地捂住脑袋,一脸难受地靠在马车内。
这种事她还是第一回遇上,试问谁得了金银财帛不高兴,偏偏这东西烫手,不能动更不能收!
内侍上前回禀,又让人找了两辆马车,这才将箱子全装入马车内。
“走……走吧!”她丧气地敲了敲车辕,恨不得钻地离开。
马车外内侍应声,喜不自禁地扫一眼外面,大声喊道:“启程,护送宋中丞回驿馆!”
宋灵淑只觉两眼一黑,内侍这一嗓子喊出去,只怕她还没回到驿馆,各方揣测就已经传到东城。
随着马车驶动,她轻轻掀开车帘一角,外面围拢的百姓,比看诗判的人还多。
避无可避,她还是先想想怎么应对后面的事,怎么向萧维膑解释这些赏赐的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