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恪尴尬至极,费桉当众喊出他的名字,架在两位知铨前面,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收了费桉的好处,意图舞弊!
他急忙开口道:“曲礼亦属明经考之内,是费桉记错了。”
“费桉,你答不出便自行退下,留待明年再来吧!”卢恪佯怒,不断朝费桉使眼色,还回头朝郝彬示意。
他算是被这位费公子害惨了,可气的是郝彬并不帮着劝说两句,只他一人开口,显得与费桉‘同流合污’。
郝彬皱起眉,一双沉寂的双眼浮起愠怒,紧盯着费桉,警告的意思已经十分明确。
“凭什么!”费桉见连郝彬也不帮他,立刻挺直了腰,“就算要考明经,也不会抽到曲礼,考前分明已经张贴出来。”
“你快闭嘴!”卢恪气极,怒喝:“顶撞知诠该当何罪?”
按过往惯例,对门荫考生的抽考都是更常见的{孝经}{论语},只抽考问义,连时务策也不必问。
规定考的是明经科,却未标注必须考哪门,不考哪门。{礼记}只排在二者之后,且曲义主讲君臣之道,是明经科必学要点。
“费公子是从何看到不考曲礼?张贴出去的只说抽考明经科,费公子若再这般胡搅蛮缠,我便让人将你‘赶’出去!”宋灵淑眼冷看着费桉。
狂傲到这个地步,连曲礼问义也答不上来,难怪考三次科举都落榜。凭他的才学能考上举人,都算祖坟冒青烟。
萧维膑已经没耐心再解释,朝外怒喊:“来人,费桉狂妄无状,拖出去杖打三十,本次评级作废!”
门外的杨主事听到喊话快步冲进来,意识到萧维膑是要杖责费桉,愣了愣才转身招呼差役。
“萧侍郎……萧侍郎消消气,下官将他轰出去就好!”卢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离座上前揖了一礼。
把费桉打伤倒无妨,就怕当众动刑,让费家失了面子。
见费桉还梗着脖子不服气,卢恪当即喝道:“费公子,你狂妄无礼,还不快退下!”
杨主事没给费桉自己离开的机会,立刻让人将他抓起来。
费桉又急又气,两眼怒视着萧维膑,不过是个吏部侍郎而已,竟敢当众给他下脸!真当他费家是好欺负的人吗?!
几个差役见费桉不断挣扎,一拥而上,彻底将人按得死死的。
“你以何凭据打我,我费家在洛阳也是有头有脸的家族,谁见了不得给两分薄面……”费桉大喊,两腿乱蹬,被差役半抬半拖住往外走。
杨主事见这位费公子越说越狂,加了把手,利索地把人拖出了东厅。
王办事在旁边直咂舌,心道:这位费公子胆子可真不小,在场上顶撞考官,还敢大放厥词,他是头一个。
卢恪急得后背都湿了,眼看是劝不住,只能让费桉挨这顿打,也怪他自己口出狂言。
“萧侍郎,宋中丞,莫为了这等狂悖之徒生气!”卢恪朝冯署令使眼神,冯署令这才回过神,重新沏好茶端上来。
萧维膑想到费桉的话,心头一股火怎么都压不下来,“卢舍人想为他求情,莫不早与他对好了出什么题?”
“岂敢,岂敢,萧侍郎愿意管教一二,下官自是赞同。只是……下官担忧此番当面重罚,让费家面上不好看,反而连累萧侍郎……”卢恪额头已经沁满了汗,不断作揖。
宋灵淑冷冷瞥了一眼,将费桉的解状扔到一旁,“费家若是好好管教自家子弟,也不会在东选闹出笑话!卢舍人担忧中书郞斜私报复,便能置东选公平而不顾吗?”
萧维膑斜眸看向卢恪,掩不住嘴角的讥讽,“卢舍人不必为本官操心,费家若是因此便报复本官,这先帝之师的名头,也就不过如此!”
简而言之,费家只是虚有名头,费椿虽是中书侍郎,在东司却无法参与任何朝政之事,说得好听只是荣养。
卢恪擦了擦汗连忙应声:“下官失言了!”
宋灵淑看了眼郝彬,这位倒是一句话也没说。倪一齐更是戳在旁边,权当自己是块木头。
很快,门外传来费桉的叫喊,木杖击打的闷闷声,费桉刚开始还骂骂咧咧,挨过几下就开始求饶哭喊。
萧维膑横了卢恪一眼,朝王办事挥手,“叫下一人进来!”
王办事应声,拿起木锤敲向架子上的铜锣。
铛铛……清脆声响起,很快,门外就传来松松垮垮的脚步声。
只见一位须发泛白,年约五十多岁中年文士,神色忡忡,迈着虚浮的脚步缓缓而来。行走间,步伐怯怯,似乎已被门外的杖刑吓得腿软。
有前一位嚣张的门荫子弟打头阵,宋灵淑觉得她的宽容心已经放到最大。
低头看一眼解状,来的这位原是京兆府主簿,因守孝丁忧三年,后又因病停官一年。原本的位置已经被人替代,如今一把年纪只能来东选,算得上老当益壮。
听完老主簿见礼,萧维膑脸色微霁,得知老主簿原是在京兆府,出题也偏文书一类。
老主簿虽年纪大,又被刚刚的血光之气吓得脸色微白,面对问询,很快稳定下来,丝毫无差错,对答如流。
宋灵淑听着满意点头,执笔写上中评级。依老主簿的年纪,后不会有太大晋升机会,但凭着这身熟练的处事能力,去处也不比京兆府差。
随着铜锣声再响,外面也恢复了平静,东厅的紧张气氛好像变回了昨日。
卢恪见萧维膑脸色已经有所缓和,不禁暗暗吐出一口憋闷之气。
倪一齐也偷偷松口气,捂着胸口不断庆幸,幸好刚才费桉没叫他的名字,不然他都不知如何解释。
宋灵淑看出倪一齐与费桉相识,小声调侃:“这费家,难不成比程家和陆家的势力还大?”
倪一齐将手伸出袖子,用手指比划了三,口型无声道:“日薄西山!”
宋灵淑想到费桉嚣张之态,丝毫不像出身书香名门,但凡家中长辈多教导,也不至于成了这副狂傲的性子。
她正要开口再问时,突然被一句狂喜的声音打断。
“五位知铨福泰安康,下官是颖州书史潘简,此番能侥幸入东选,实乃下官三生之福!”潘简恭恭敬敬,朝五人依次郑重行礼。
姿态做得太足,反倒有些刻意。
眼看萧维膑额头青筋又起,宋灵淑急忙制止潘简的吹捧,随口问了一段{孝经}。
书史通过了流外铨试判,明经是必考,潘简显然已经了然于心,不假思索便回答了自己的阐理。
萧维膑十分看不上来人,瞥一眼后,又摘取{曲礼}中的一段询问。
潘简的笑脸顿时僵住, 脑子瞬间一片穿白,想到刚刚被打得血肉模糊的人,全身都在发抖。
他……他如果答不好,是不是也要被拖出去打。
倪一齐看出潘简误会,笑着道:“你只管作答便好,适才费桉被打是另有缘由。”
“哎,小的明白!”潘简又是躬腰行礼,呆愣片刻,才想起曲礼中这段是何意,咽了咽唾沫,这才娓娓道来。
萧维膑见他还不算完全草包,就是太过谄媚,一看就是衙署里八面玲珑的油子。
宋灵淑看了解状,突觉潘简此人确有几分本事。
在衙署时拿的是书史的月例,干的却是主簿的活。不推诿,能办事,凭借一张口好话,让县令给他写了一份铨选推举。
潘简还年轻,只要是真能办事,她倒愿意给潘较高评级。
萧维膑问完话,便执笔书写,她侧头一看,纸上正写着中中评级,已经达到了合格评级。
看在潘简能灵活变通的份上,她便再加点,直接写上中评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