嬷嬷本是想劝苗氏,不要和老爷对着干。
老爷是族长,是家主,何必呢?
苗氏苦笑:“云庭都用性命救人姑娘了,难道还不是心悦?”
“那日大火里,若是我,或者老爷,云庭也只会冷静安排人手救援,而不是失了理智,以身犯险吧。”
后一句说的有些冷漠。
可事实如此,云庭被诺大的家族压的,会明哲保身,会以宗族为重。
毕竟,靳氏同时失去了族长和少主,才是重大的打击。
而这样的云庭,就是靳柯想要的吧。
全然为宗族活着,半点不考虑自身。
可她舍不得,舍不得姐姐的儿子变成靳氏宗族的傀儡,更想他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姐姐也不会愿意的。
若非是靳柯一心只有族里,半点不像个丈夫,怎么会逼的姐姐郁郁寡欢,早早就没了?
嬷嬷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祠堂里安静下来,只有香火升起。
分明祠堂里一丝风也没有,可那香却朝着牌位飞去。
东院,靳云庭已经躺了好几日,许是今天见到小姑娘,他心绪浮躁,再也不想在榻上。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勉强坐在书桌旁。
小厮见了,也不敢劝,只是拿了披风给少爷系上,又端了火盆来,放在离书桌近点的角落。
火盆烧的是最好的银丝碳,不但没有烟味,还有一股清爽如梅花的香味。
这样碳,别的富贵人家是算计着用,可靳云庭这里,年年冬日是不限量的。
他展开一张空白的纸,小厮自觉研磨。
靳云庭拿起笔,却一时不知道写些什么。
“长福可回来了?”
“回少爷,还没有呢。”小厮忙道。
长福就是跟着靳云庭冲入火海的小厮,他虽忠勇,到底没护住主子,算是失职。
老爷前几日就把人带走了,怕是没少处罚,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
“让他下午就回来伺候吧。”
靳云庭眉毛都不蹙一下,平静道。
显然,长福的下场,他是知道的。
他开口把人要回来,实际是要保长福一条命。
“是。”小厮的声音不自觉带了欣喜。
他叫长禄,是和长福一起进府,两人这些年都在少爷身边,关系自然亲近。
靳云庭的思绪已经飘散远。
父亲审了长福、当日靳家暗卫死了一个、他高热垂死,也有几日了。
可靳氏一点动作没有,甚至没去催京兆府破案。
当然,茶楼失火,他本就是被牵连,或者被主动卷入的,这案子原本与他们靳氏不相干。
可他是靳氏少主,以他的地位和受重视,靳氏应该大发雷霆,去骂京兆府无能、迁怒方南枝、死磕纵火之人……才是正常的。
不是靳云庭太自信,这般不讲理的行事,是靳氏能做出来的。
他一个病秧子,能坐稳少主的位置,不让外人看轻了去,不就全靠靳氏这些年在涉及他的事,选择了蛮横、霸道的态度吗?
这一次,父亲、族里什么都没做,很奇怪。
前几日浑浑噩噩,来不得思考,可现在,靳云庭有种不好的预感。
“你去七叔那里一趟,就说,我馋他府上厨子做的莲子羹了。”
靳云庭沉声吩咐。
“顺便打听打听,七叔近来在做什么,怎么我大病一场,他都没来看看。”
光听这话,像是个晚辈对亲近长辈的撒娇、发小脾气。
可少爷语气没有一点波澜。
小厮听出了言外之意,少爷是想知道七老爷近来忙什么。
“是,小的这就去。”长禄应了一声,却没立刻走,而是叫了一个小厮进屋伺候,他才出去。
靳云庭心绪不宁,干脆练字。
墨水滴在纸张上,晕染开一大片,可他全然不在意,依旧提笔落字。
窗外一片宁静,屋内也只有纸张的摩挲声。
不过半刻钟,外面传来一连串脚步声,为首之人龙行虎步,到了屋门外,反而收敛些。
“嘎吱!”
房门推开,进来的却是靳柯。
他身形高大、眉形偏粗、一双眼睛如同老鹰般,盯着人时总是不舒服的。
可面对唯一的嫡子,他面部轮廓不由柔和几分。
“云庭,你身体才好些,怎么不在榻上休息?”
说着,靳柯瞥了眼桌上的纸张,简单一个“围”字,却透出写字之人心浮气躁,落笔力度不一。
“练字耗费心神,不是你如今该做的。”
靳云庭放下笔,扶着桌子起身,端端正正行礼:“父亲。”
靳柯赶紧让人把他扶回床榻。
“你这是做什么?身体还没好,与父亲讲究什么虚礼?”
靳云庭不想回去躺着,但面对两个小厮的搀扶,他什么都没说。
等他半躺回床上,靳柯坐在儿子身边,帮他拉了拉被衾,看着倒有些慈父的做派了。
“我刚才瞧着你身边的长禄了,说要去一趟老七府上?”
靳柯漫不经心问。
好似真是偶遇了长禄。
靳云庭“嗯”了一声,苍白的脸不见情绪,只长长的睫毛扇动几下。
“方小大夫说了要我多吃药膳调理,其中莲子羹也是一道,儿子突然想起,七叔的厨子做的莲子羹合胃口。”
靳柯没料到是这样的小事,威严的眸子也缓和几分。
“既然你喜欢,回头将厨子要来就是,你七叔素来疼你,不会拒绝。要不是他近来不在京城,只怕早来看你了。”
“我是晚辈,不能夺人所好,能让厨子偶尔来一趟就好。”靳云庭婉拒了要厨子的事。
他拧眉,似有些疑惑:“七叔出京做什么?莫非又去游历?可是再过两三月,就是过年了。”
靳七爷是出了名的好玩,经常去各地游历,每次出门都是大半年。
靳柯盯着儿子的神态,没看出什么异样。
“谁知道他又作什么妖,但真到了年关,老七不敢不回来。”
父子俩没聊多久,靳云庭的脸上有了些疲惫。
靳柯知道他身体没好,不想打扰他休息。
只是,临走时,他脚步顿了顿,试探道:“云庭,你年岁也不小了,该考虑成亲的事,对新妇,可有什么要求?”
靳云庭已经闭上眼,陷入黑暗中,可意识反而清楚几分,他声音有些低,又足以让人听清。
“没有,但凭父亲母亲做主就是。”
靳柯并不意外。
这才是他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