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府的花园很大,穿过假山、小河、还有一片养花的园子。
只是已经入冬,没有花开,可见先前安小将军让靳云庭赏花,这借口有些不走心。
靳云庭就站在光秃秃的花园,男子脸庞青俊如月,仿佛为天地间平添了一份颜色。
可惜方南枝年纪小,心里有事,还不太会欣赏美男子。
“靳少爷,你有事找我?”
小姑娘直接问。
靳云庭视线落在她身上,其实他很好奇,为什么每次看到小姑娘,都觉得她身上有一股蓬勃的生气。
一开始,他以为那是小姑娘健康活泼,可他身边,身体康健的人并不少,却没这么有活力。
“贸然打扰,还请方姑娘见谅。”
方南枝挠了挠头:“我们是好友,这种小事谈不上打扰吧。”
人家靳少爷都拿命救她一次,她真不觉得见面说说话有什么冒犯的。
靳云庭展颜一笑。
“那恕我直言不讳,方姑娘进京后,几次遇险,身为好友,我很担忧。”
“刚好我身边有两个得用的人,想送给方姑娘,希望他们能保护你。”
方南枝忍不住发愣。
送人给她?
不是,她们没那么熟悉吧?
她能接受太子的人,是两人交好好些年了,可靳云庭,说是好友,也没什么交情啊。
靳云庭当然知道,他贸然说这样的话,是很失礼、不合规矩的。
但他还是做了。
因为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了。
“多谢你关心,但家里很关心我的安危,已经安排周全。”方南枝想了想婉拒。
她实在没身份没立场,去要靳云庭的人啊。
靳云庭盯着她,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
“方姑娘,你若是信我,带上我的人总有用处的,你不是很想知道刺客的身份吗?”
这话说的简直莫名其妙,驴头不对马嘴。
用他的护卫和查刺客有什么关系?
可方南枝看着男子平静的目光,认真的神态,莫名觉得他没有说谎。
“靳少爷,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靳云庭不回答。
方南枝就拧眉,两人僵持一会儿。
方南枝最终答应收人,但只是借用,借用三个月,且借用期间,要求人要听她吩咐。
听着挺过分,人家好心送护卫保护她,她还挑三拣四。
但靳云庭一点迟疑没有,就答应了。
靳云庭离开安府,方南枝是又去看了下姑姑才离开的。
安小将军亲自送人出府,却见袁伯马车旁边多了两个人。
袁伯很警惕,方南枝却表示他们也是来保护她的,不必担心。
袁伯面不改色应下。
安小将军却很诧异,这两个人,他有些眼熟,似乎是靳云庭身边的人。
靳云庭自幼体弱多病,靳家为了他能安稳长大也是付出不少心血的。
比如伺候他的人,请了江湖上出名的武艺高强之人。
这些江湖人的手段,可比死尸还可怕。
可靳少爷就这么把人给方南枝了?小姑娘还接受了?
安小将军满心满眼的疑惑,但识趣的没多问。
方南枝和他告辞,上了马车。
车帘放下,小姑娘淡定的神情瞬间消失,眉毛几乎皱成一团。
正如她爹先前猜测,能养这么多刺客,还把人平平安安送进京城的,除了勋贵就是世家。
那靳云庭说,他的人能有用,是不是说,刺客是世家养出来的?靳氏或许参与其中?
这个大胆的猜测一出,方南枝后背有点发凉。
可要是如此,靳云庭为什么送人,故意给她提醒或者保护?
他是靳氏未来少主,总不能为她这个泛泛之交的好友背叛家族吧?
方南枝想不明白,但顺着想下去。
如果是靳氏这样的世家想杀她、杀陈勇、杀益阳,那本质是在针对已经死了多年的陈子君。
舅舅和靳氏有旧怨吗?好像从没听说过。
不对。
方南枝猛然想到曾经邓先生给她讲过的。
先皇当政时,可分两个时期,掌权前期,提防和利用各世家,也算彼此有利益合作。
可等先皇坐稳皇位,渐渐发现了世家对朝廷,对皇室的危害,后面一直重用寒门、庶族。
先皇重用陈子君就是体现之下。
从这个角度想,先皇重用陈子君,冷漠世家,陈子君岂不是成了世家的眼中钉肉中刺?
身在丞相那个位置,注定是要树敌的,得罪靳氏这样的庞然大物也是有可能的。
方南枝心口凉嗖嗖的,像是抓到什么,但仍然有疑惑。
就算真的舅舅损了世家的利益,可舅舅已经死了。
当今重视科举,重视寒门,但对世家的打压还比较轻微。
也就是说,世家是有一定生存空间,他们依旧有权有势。
这样的情况,就算陈子君的旧案被查出来,靳氏推几个替罪羊不就行了?
为什么要冒风险得罪陛下,设计两次大规模的刺杀?
到底是不是靳氏做的,靳氏想做什么?
方南枝摇了摇脑袋,感觉想的太多有点累。
她低调回府,懒得绕路到前头,直接让袁伯走后门。
结果,她刚下马车,暗处就扑出来一个血淋淋的汉子。
那人速度太快,袁伯刚停下马车,还能拴住马,来不及阻止,那人就半跪抓住了方南枝的裙摆。
不等方南枝惊叫,人就直不楞登的倒了下去。
方南枝后退了一步,见倒下的人似乎只有胸膛起伏,是真的昏迷了,才小心翼翼上前。
“我来,小姐。”
暗梅后怕,她就为了拿药箱,晚下车一会儿,就遇到这种事。
暗梅将昏迷的人上上下下摸了一遍,搜出唯一的兵器,一把匕首后,才吩咐人,把他抬进府。
方南枝进府后,却是先安排靳云庭送来的人。
两个护卫,一个长得很强壮,只论身板能比得上方银了。另一个长得矮小还清瘦,人也黑黢黢,丢在人群里不起眼。
“你们叫什么名字。”
“小人朗月。”魁梧男子道。
“小人清风。”瘦小男子紧跟着开口。
方南枝差点被口水噎住,知道靳云庭是世家子,是个懂情怀的,可这两位的体型相貌和朗月清风实在是搭不上关系啊。
她努力克制住表情,维持端庄。
“你们各自擅长什么?”
“小人擅长弓箭,五百步内,无人能逃。”
朗月大声道。
方南枝吃惊,五百步?要知道百步穿杨都是高手了,这位要是隐藏在暗处,就是个大杀器啊。
“小人擅长隐遁,可变换身形,不引人注意。”清风开口。
方南枝听出来了,两个人都不简单。
靳云庭送的人很用心。
她想了想,还是把人交给暗梅,让暗梅带着去找二伯。
她暗地里的护卫,全是二伯布置的,什么人怎么用,二伯比她更厉害。
朗月清风一点意见没有,他们听少主吩咐,少主让万事听方姑娘的,他们就听。
暗梅莫名松口气,虽然靳少爷送了人,姑娘还是更信任她。
把人安排下去,方南枝才去看昏迷的人。
人被安排在一间客房,方南枝给人检查发现,他身上有五六处外伤,其中有两道差点中了心口。
之所以昏迷,也是失血过多。
等她处理完伤口,上药包扎完,天已经黑了好一会儿。
她扭了扭脖子,觉得有些酸疼。
同时感觉饥肠辘辘,这才把后续盯着人交给管家,她去用饭了。
家里人都吃过了,不过特意提前给她留了一些出来。
这会儿一家子就看着她吃饭。
“枝枝,你救的是什么人?”
方南枝摇头,不知道,人还没醒,她问都没地方问。
“我看那人是有意等人。”方银语气笃定。
他让人查看过,在后门一块石头后头,发现了成滩的血迹,说明人藏在那里有一会儿了。
“等人醒了,就知道了,先让孩子吃饭吧。”钱凤萍有点心疼闺女。
一直忙忙碌碌,感觉小丫头都瘦了。
方南枝冲娘一笑,表示没事,又问:“二伯,靳氏的人你安排好了?”
“嗯。”
方银知道他们是靳氏的人,就去查了,靳云庭最得力的两个暗卫,就这么送来了?
再想到靳云庭去火海里救侄女的事,他觉得这小子有点不安好心。
她侄女才多大啊?就开始招人惦记了?
蒙岚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觉得不安心。
“枝枝,你不能轻信于人,若是他们心怀不轨,离你那么近,就很危险了。要是缺人,可以从蒙府调。”
作为新上任的二伯母,蒙岚融合的挺好,今天上午有丈夫陪着,下午有弟妹和她唠嗑。
蒙岚真觉得,嫁人没什么可怕的,不像别的族姐族妹们那样,成亲头一日胆战心惊。
上要讨好长辈,下要交好同辈,处处谨慎才能当好新妇。
“多谢二伯母,不过还用不到,我收靳云庭的人,是他说有可能引出刺客身份。”
方南枝直言不讳。
方家也是把蒙岚当自家人,一点不会避讳她。
靳云庭送人,莫名其妙的人找上门,方家人谁都没说,但总觉得山雨欲来。
他们不知道危险在哪里,只能处处防备。
而靳府。
靳柯知道儿子干的事,气的神色都扭曲了。
这孩子大病初愈,他本是不想让他出门的。
可这段时间,靳柯在考虑未来的儿媳人选,其中就有安玲珑。
安玲珑的优势很明显,家世好,父兄都很宠爱。
这样受宠的姑娘,当父亲的或许不愿意把她嫁给身体不好的云庭。
但安玲珑退亲过,哪怕世人都知道三皇子胡闹,但还是会猜测安玲珑是不是真的不堪入目,才被退亲。
也就是说,安玲珑再说亲也很难说到好亲事,他靳氏的少主应该就算最好的了。
但安玲珑还有缺陷,她性格太软弱,恐怕担当不起宗妇的责任。
若是靳云庭早早就没了,留下和软弱的宗妇和幼子,还不得被欺负死?
所以靳柯同时还看中一家素有才名的千金,只是那姑娘娘家是比不上安玲珑的。
他这几日在犹豫,靳云庭说要去拜访安小将军,他就顺势答应,想着或许能让儿子自己看看,选选。
虽然闺秀在后院,儿子去了也可能遇不到,但总有个万一。
没想到靳云庭胆大包天,说是去安府,却是为了见方南枝。
“庭儿,你可知家里为你找那两个护卫,费了多少功夫?”靳柯沉着脸质问。
苗氏坐在椅子上,也有些焦急:“庭儿,你若真的心悦方姑娘,家里上门提亲就是,怎么能把朗月清风送出去?”
靳云庭跪在地上,身子笔直,面不改色。
靳柯却瞪了妻子一眼:“胡说八道什么,庭儿怎么会对一个丫头片子有意?”
苗氏沉了脸,要是没意思,能把心腹都送出去?
老爷就是自欺欺人。
眼看夫妻俩要吵起来,靳云庭及时开口。
“不是送,是借用。母亲,我和方姑娘清清白白。”
他眼眸低垂,看不出神色,可苗氏就觉得这孩子苦,被逼着说违心的话。
“借也不行,你把人给我带回来。庭儿,你不是孩子了,该知道分寸,靳氏一族,你才是最要紧的。”靳柯呵斥。
靳云庭仰头,看着父亲。
小时候,总觉得父亲是最高大,最伟岸的男子,他是崇拜过父亲的。
可随着读书,随着年岁增长,靳云庭知道,父亲、长辈也是会做错事的。
“父亲,靳氏要紧的是立身端正。”
他目光一如既往的透彻,父子对视,竟然是靳柯败下阵来。
“父亲,靳氏已经有一半上了太子的船,太子看重方家,那我们帮方家,就是帮太子。”
靳云庭继续。
靳柯却冷笑一声。
“庭儿,就算我们拥立太子,也不是卑躬屈膝的讨好,这天下本就是世家和皇族共治。”
说句不好听的,靳氏是暗中投效太子,但还有旁支的子弟,在别的皇子身边谋事。
世家做事,向来如此,怎么会只在一方下注?
“父亲慎言。”靳云庭蹙眉:“自先皇开始,皇族对世家就打压居多,您这话传出去,岂不是更惹人恼?”
靳柯也知道,先前那句话心里想想就好了,真说出来,还是会引火上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