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之杖打击数据已完整回收,所有参数及效应观测记录均已加密上传至欧米伽中央服务器。”
随行科研人员团队收起了自己的仪器,对着神父点了点头:“您可以继续完成您的计划,安德烈长官。”
神父正在祈祷的动作停滞了一瞬,然后缓缓抬起头,一抹真切的悲戚在他的眼中闪过。
不过,肩上沉甸甸的担子让他收起了这股情绪,眸中重新变得冰冷而沉静。
“感谢你们的付出。跟随在队伍的后方,做好部署心灵信标的准备。”
“定不负所托。”
对着科研人员们微微颔首,神父深吸了一口带着硝烟和尘埃气息的空气,目光投向那片刚刚经历天罚的海岸。
舰队的重炮群再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燃烧弹如同雨点般倾泻在已经化为焦土的防线上,进行着最后的清理,确保再无任何生命迹象和抵抗可能。
随后,命令下达。无数登陆艇如同离弦之箭,在舰载机的盘旋掩护下,朝着那片破碎不堪、仍在冒着缕缕青烟的海岸线冲去。
随着登陆艇的舱门重重砸在满是瓦砾和残骸的滩头,全副武装的人联士兵们蜂拥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漫过堤岸,走上了这一片他们刚刚打击过的土地。
…………
行走在依旧滚烫的废墟之间,即使是经受过严格训练的人联士兵,也被眼前的场景深深震撼。
目之所及,尽是彻底的毁灭。
曾经繁华的滨海小城已不复存在,取而代之的是扭曲的钢筋、粉碎的混凝土、以及融化后又重新凝固的、难以辨认原貌的金属残骸。
周围的一切都被摧毁,楼房倒塌、道路塌陷、城市的中央出现了一个深达数百米的不规则巨坑,残存的士兵和居民们的尸体如同手雷爆炸的破片般散落在四周。
谁也想象不到,就在几十分钟之前,这里还是一座漂亮的滨海小城。
这是地狱一般的景象,而这地狱,正是由人联所亲手创造的。
“啪嗒。”
一声轻微的闷响。一名年轻的士兵似乎再也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视觉与心理冲击,手指一松,配发的制式步枪掉落在地,溅起一小片灰尘。
长官眼中同样残留着未能完全掩饰的惊悸,只是他所担负起的责任让他不得不开口,让他呵斥这名缺乏经验的士兵。
“捡起来!身为一名士兵,怎么能够在战场上……”
“算了,艾利克斯。这不怪他。这里是他的家乡——虽然是他八十年后的家乡,但血脉深处的牵绊,总会引起剧烈的情绪波动。”
身后神父的声音轻轻制止了这名小队长的呵斥。
他轻轻捡起了步枪,重新交回到那名士兵手中,面色平静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人们总是对同类的逝去抱有恐惧,而这正是人类情感的体现。情感是我们重要的武器,我们无需遏制,只需放其自然……”
“更何况,这种场景,谁来了又能保持冷静呢?”
看着一旁被一根飞溅出来的钢筋所撕裂身躯、只保留了半个面庞的尸身,不顾长袍上可能沾染的灰尘,神父半跪在地,手掌轻抚过他沾满鲜血的脸庞,将他因恐惧而睁大的眼睛闭合。
“我们杀死了他们,毁灭了这座城市,这是毋庸置疑的事实。但文明的蜕变与新生,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阵痛与牺牲——必要的牺牲,来自我们自身,也来自阻挡历史车轮者的牺牲。”
“他们的逝去会宣告我们的实力,帮助更多彷徨的灵魂做出选择,最终汇聚到我们的旗帜之下,共同迈向那个更光明、更统一的未来。”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地说道:
“我们的目的是占领,而并非毁灭。上帝之杖只是我们展现武力、减免伤亡的方式,而非解决问题的最终答案。”
“这场争端的胜负手,还是聚焦于‘人’的身上。”
“让工兵联队分出四分之一的人,去搜救可能存在的幸存者。其余人,前去布设防线,防止敌人可能存在的袭击。随后,按照作战计划书,分批次占领法兰西内陆城市,为后续的心灵信标部署做好准备。”
“记住,同志们,我们是在为了人类的未来而战。一切为了人联,一切为了人类。”
…………
“你是说,你们团队在南极遭受了不正常力量的干扰,导致团体内部多人出现精神状况异常,最终只剩下你一人幸存,对吗?”
维尔汀总结着诺谛卡断断续续、夹杂着大量惊恐描述的叙述,试图理清线索。
面对着维尔汀的总结,诺谛卡合上了她的日记本,点了点头。
“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让你们进入南极腹地……我甚至、甚至希望你们最好尽快离开。”
“……”
维尔汀沉默了一会,转头对十四行诗说道:“这与我们有关吗?”
“稍等,司辰,我正在链接数据库……未发现启动前巨塔逸散能量会造成异常精神状况的记录。根据此地作战AI‘军团’的分析,这与我们无关。”
“那就有可能是重塑的仪式,看来我们正在接近我们的目的地。她手中的日记是重要资料,进行记录。如果可能的话,我们或许可以提前获取那片空间的外部坐标。”
“收到。”
听着十四行诗和维尔汀的话语,探险家的表情愈发茫然。
而茫然之后,便是恐惧。
她无法理解她们话语中的“巨塔”、“军团”之类的话语,但是她能够通过她们的交谈,得知她们的想法——她们仍未放弃前往南极腹地的念头!
“……为什么?”
颤抖的声音自胸腔当中迸出:“为什么即使我已经这么警告过了,你们仍然要去南极腹地?”
“我们有必须这么做的理由。”
抬腿跨过门槛,呼啸的风雪砸在钢铁之上。
“等……等一下!”
幸存的探险家对着来访者的背影大喊,发泄一般倾泻着长久积累的惊慌与恐惧。
“这片冰洲是活的!是有生命的,它会吃人——!这不是危言耸听!你们根本无法想象腹地的恐怖!即便成功逃脱也会精神崩溃,就像、就像……我的祖父罗夫一样——!!”
向雪原离去的背影似乎放缓了些许步伐。
“总、总而言之,你们不能走……至少为了你们自己的安全着想,不能再前进了——”
沉默中,喘息在天地间显得异常明晰。
片刻的思索后,来访者的脚步缓缓调转而来。
“你们抵达了多深的地方?”
突然转变的话题让探险家愣了一下。
但面对着那被重新放下的面甲,面对着那冰冷的、充满棱角的钢铁和那淡蓝色的幽光,她吞咽了一口唾沫,低声答道:
“接近马克姆峰……不过那已经很深了,已经快触及南极高原的边缘了!”
“你们……你们如果还要再深入的话,肯定会遇到更可怕的东西!比疯雪怪更可怕!”
听着诺谛卡激动的话语,维尔汀轻轻摇头。
“更深处并没有更可怕的东西。相反,那里充斥着安全与希望……你们当时应该继续向内走的。只要抵达南极高原,你们就能受到庇护。”
“……庇护?我不明白。”
“你稍后会明白的。”
维尔汀话锋一转:“罗夫·阿蒙森……我听过这个名字。伟大的人类探险家。他的研究帮助发展了许多神秘学的应用技巧,无数神秘学家受益于此。你的家族相信造物主留下的古老未知,热爱一切神秘学相关的事物。”
诺谛卡低下头。
“我们、我们真的这么有名气吗?”
维尔汀轻轻点头:“阿蒙森家族走出了许多探险家,这种纯粹而简单的热忱甚至被写进了神秘学家学校的教科书里。”
诺谛卡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脸颊也因寒冷与激动而变得更红。
“你会出现在南极,一定也是和你的家人们一样,有着想要追寻的东西吧?我猜,这就是即使在南极经历了诸多不幸,你也依然不愿离开的理由。”
“我、我没有不愿意离开!我每天都祈祷着地母带我离开这个鬼地方……”
“这个科考站离海岸很近,你有无数种方式引起来往船只的注意。”
维尔汀打断了她的话:“即使因为战争导致来往船只数量明显减少,但也不至于在这里困上这么久。”
“……”
看着沉默的诺谛卡,维尔汀叹了口气:“我们也是一样的。我们要找一个人。”
探险家不解地瞪大了眼睛。
“什么……?”
一声叹息,回荡在小小的科考站内。
“……你知道重塑之手吗?”
随后,十四行诗与诺谛卡讲述了何为重塑之手,以及她们来到这里的原因。
“重塑之手即将在南极举行阿尔卡纳的复活仪式,而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去阻止他们,带回兀尔德女士。”
维尔汀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一路上将会十分危险。或者说,在几天之后,南极大陆上的所有地方都将不再安全。”
“如果可以的话,为了你的安全着想,你应该跟随我们稍后到来的小队撤离。”
“撤离……”
诺谛卡念叨着这个词语,心中升起了一股子渴望。
她已经受够了待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了,这里简直不是人待的地方。
如果能够回到文明世界,回到家,如果能够再次进入她那舒适、温暖的小窝,喝上一口热汤……那多是一件美事啊……
可是,可是……
“南极腹地,神秘学仪式,一个关键性的祭祀角色……”
【“引路人的出现转瞬即逝,虔诚者若已在路上,请吹响同路的歌谣。”】
一个微弱而执拗的声音在她脑海深处响起。
“……该死,诺谛卡。耳朵虫在给你传来‘地母’的讯息,你可要好好听着。”
【“引路人的出现转瞬即逝,虔诚者若已在路上,请吹响同路的歌谣。”】
“你的课题、你的研究……”
【“你一定也是和你的家人们一样,有着想要追寻的东西吧?”】
“他们的梦想……你的梦想。”
耳朵虫的声音戛然而止,探险家猛地站了起来。
“——这是你此生绝无仅有的机会!”
“……诺谛卡?”
维尔汀看着有些异常的诺谛卡,皱着眉头,手再次伸向了装配有镇静剂的气枪。
“嗯?啊!我……我没事!”
诺谛卡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态了,连忙摆手,但脸上的激动却难以平复。
她颤抖着从衣服内层一个防水口袋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张折叠起来的、看起来饱经风霜的合成纸地图,猛地将其展开。
一张皱巴巴的防水合成纸,红色的圆珠笔迹深深地刻印其上。
“这是我自己手绘的地图,虽然看起来很简陋……但现在它毋庸置疑是南极神话考古学的权威指南!它记录了我在南极遇见的一切,如何从站点抵达腹地、在途中会经过什么地标……以及腹地核心里那片类遗址建筑群周边的大致地貌。”
“建筑群?你的意思是在南极大陆存在一处未被发掘的遗址?
“是的。它甚至从未在任何学术报告中出现过,这是我们队伍的全新发现!”
结伴的两人对视了一眼。
“‘重塑之手’的藏身之处。那里可能就是独立空间的入口,甚至有可能就在那里举行仪式——毕竟我们并没能发现那一片遗迹的存在。”
诺谛卡补充道:“不过……我们其实还没有真正对遗址展开过科考活动。队伍最深入的一次只抵达了外围,就因为恶劣天气而不得不中断了调查。但、但如果耳朵虫说得没错,这次我们一定能顺利抵达!”
“……耳朵虫?”
“请、请不要在意……”
诺谛卡显然不想多解释,含糊地搪塞过去。
维尔汀与十四行诗交换了一个眼神。
维尔汀大致能够理解她所说的耳朵虫是何存在——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中困了这么久,精神出现异常是很正常的事情。
而她所说的耳朵虫,有可能是诺谛卡在长期极端孤独、恐惧和压力下产生的某种心理防御机制,或许是分裂出的一种指引性的人格……至少,这是一个相对合理的解释。
“不过,你刚才说的‘我们’……”
“没错,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带上我吗?”
探险家颤抖地迈出阿德利企鹅的细碎步伐。
“对啊,你、你们看,我一个人在这里等救援,还不如跟着你们一起……”
探险家猛地吸了一口干冷的空气,声音再度战栗起来。
“等一下,说起来……真的有后援在赶来的路上吗?”
维尔汀和十四行诗对视了一眼后,点了点头。
“当然。事实上,他们已经从南极极点出发了。”
“极点?”
看着诺谛卡那困惑的神情,维尔汀在箱子里摸索了一下,取出来了一副眼镜。
“人联内部派发的增强现实指示器,本质其实就是智能眼镜,你可以这么理解……它能够在得到允许信号后,看见破解掉幻象核心的景象。朝着远处看看吧,你会明白的。”
诺谛卡有些疑惑地接过了那副眼镜,依言戴上。冰冷的镜架贴合在她的皮肤上。她按照维尔汀示意的方向,茫然地朝着远处那片亘古不变的、洁白而荒凉的南极高原望去。
就在她的视线聚焦的刹那,一道微不可察的数据流自镜片边缘闪过。
刹那间,那被遮蔽的景象完全出现在她的眼前。
“……?!!!”
延绵不绝的防线包裹了整个南极高原中心,冰冷的巨炮和混凝土堡垒耸立在防线各处,战壕、铁丝网、反坦克桩遍布几乎大半个冰原。
数座巨大的兵工厂窗口迸发出灼热的光晕,巨大的烟囱喷吐着白色的蒸汽。装甲载具从里面驶出,垂直起降飞机在四周环绕。
天穹之上,那如同一座岛屿般的浮空要塞遮蔽了大片天空,即使远在数百公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而在防线的最中间,一座造型奇异、结构精妙的钢铁巨塔,正静静地耸立在南极极点。贯通天地,塔身流淌着厚重的幽蓝色能量光辉,如同噬人的蛰伏巨兽。
诺谛卡·阿蒙森,这位自认见识过南极诸多神秘的探险家,此刻她的世界观,正在眼前这超越想象的、宏伟而恐怖的景象前,寸寸碎裂,化为齑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