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之前。
阿尔卑斯山脉，基金会总部。
“您其实无需过来进行检测的，弗里德里克先生。”
Z女士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疲倦，眼下的淡淡青黑诉说着连日的操劳与压力。
她看着身旁接受等待小梅斯梅尔检测的弗里德里克委员，轻声劝说道：“您的身体和精神已经很难再承受过多的精神检测了。”
“无需担心，Z女士。虽然在军旅生活当中，重塑的确对我的精神产生了一些不可逆的影响，但不至于连一些小小的检测都承受不住。”
弗里德里克的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眉眼角折起了慈祥的皱纹。
“但是，以您的身份和地位，即使不来进行检测，也没人会说些什么的……”
“身为委员，我应该以身作则。况且，副会长的指令就是让你带领所有高级官员都来进行检测，不是么？我倒是无所谓这把年纪还被人指指点点，但你呢？”
“执行这道命令的你，届时又该如何自处？程序上的瑕疵，在这种敏感时期，很可能被无限放大。”
“……谢谢您。”
张之之微微一怔，心头涌上一股复杂的暖流，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自从人联和基金会开战以来，司辰小队叛逃后，她在基金会内部的地位就一落千丈，昔日围绕身边的恭维与热情早已消失不见，平时做事也有诸多掣肘。
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情，任何与叛徒有关的人都会遭受最大的清算。而她还能够留下来，还能保留委员的身份，已经是康斯坦丁和她曾经帮助过的一些人手下留情的结果了。
但地位带来的落差、同僚躲避的眼神、突然增加的重担，都让她感到喘不过气。
而在情况下，弗里德里克，是近期唯一一个明显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她低头沉默了几秒之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努力压制住喉间的那一抹颤音。
“很……感谢您的帮助与理解，弗里德里克先生。”
“分内之事……唔。”
话未说完，头上就被小梅斯梅尔戴上了检测用的头盔。突如其来的异样感和疼痛感席卷了弗里德里克的大脑，让他的面容产生了一丝扭曲。
“您……”
“没事，老头子我还扛得住。”
他将目光放在小梅斯梅尔身上，一丝复杂从他的眼中闪过，又被很好地隐藏起来：“梅斯梅尔女士，有发现什么问题吗？”
“没有，先生。检测数据波动在预期范围内，除了一些陈旧性的精神损伤痕迹，并未发现任何异常能量印记或非自主性思维操控迹象。您的嫌疑已被正式排除。”
“那太好了……感谢您的协助，梅斯梅尔女士。”
弗里德里克如释重负地笑了笑，在小梅斯梅尔的帮助下缓缓摘下了头盔。
Z女士上前搀扶住他略微摇晃的身形，两人一同走出了康复室，沿着总部的合金走廊，向着位于核心区域的会议室走去。
弗里德里克是最后一个接受检测的委员。而为了照顾大多数委员的时间，康斯坦丁将新一次会议的时间定在了下午——也就是理论上弗里德里克检测完的时候。
走廊里只剩下两人规律的脚步声回荡。沉默了片刻，弗里德里克忽然开口：
“Z女士，您对人联是怎么看的呢？”
弗里德里克突然的问题，让Z女士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给出了一个标准而谨慎的答案：“实力强大但异想天开。基金会和人类和平安全理事会不会放任他们这只科技巨兽滚滚向前。”
“嗯……很正确的回答。但，这真的是您内心的想法吗？您认识人联的首席，也认识出逃的司辰小队当中的大多数人，我本以为您可能会对他们有一些不同的看法。”
“……”
Z女士唇线抿紧，目光直视前方，没有回答。
弗里德里克轻轻叹了口气，不再追问。他从大衣内侧的口袋里，小心地取出一封封口处盖着特殊火漆印的信函，递向了Z女士。
“这是cN寄来的信封，我在例行安全检查时暂时截留了它。放心，我以名誉担保，并未窥探其中内容。但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应该是对您回国的邀请。”
他停顿了一下，观察着Z女士瞬间变化的脸色，继续温和地说道：
“即使那并不是您原本的那个国家，但也差不多了——1991和1999也差不了几年。可以的话，回去休息一阵吧。手续我会搞定的。”
“……我会考虑的，感谢您的帮助。”
“嗯。”
弗里德里克微微颔首，和Z女士一起走进了会议室，坐到了座位上 。
康斯坦丁坐在主位，脸色说不上好看。但当她看见了弗里德里克的时候，还是勉强扯出了一个公式化的笑容，对他点了点头。
出身芝诺军方高层、历任多个重要地区委员、拥有盘根错节人脉和老辣政治手腕、且政绩一向颇为亮眼的弗里德里克，即使是权势日盛的康斯坦丁，也不得不给予足够的尊重。
更何况，弗里德里克在大多数时候都属于相对中立务实的派系，对康斯坦丁的决策通常持配合或至少不激烈反对的态度，这让她对这位老者的印象还算不错。
“人已到齐，会议开始。”
康斯坦丁将几张照片展示在了屏幕上：“第一件事：这是昨日传来的相片，记录了人联军队登陆法兰西海岸中使用的武器。”
“根据技术人员的判断，这属于一种天基动能武器。我们暂时无法防御来自太空的武器，唯一能做的就是使用洲际导弹等武器对人联的天基平台进行可能的打击。”
“芝诺和各大国已经对此进行了商讨，正在准备一个切实可行的方案。基金会需要提供些许技术人员，为这些洲际导弹进行神秘学方面的改装，以增大计划成功率。”
“稍后，会有一份人员名单交予各位，请务必确保名单上的所有人员能在24小时内完成手头工作交接，并前往指定地点向芝诺方面的负责人报到。”
“第二件事：人联的登陆部队推进速度远超预期。他们已经攻打下来了法兰西共和国的东部大片区域，目前正在巴黎与共和国的剩余部队对峙。”
“他们的机械化程度很高，行动十分迅速，甚至携带了一支机动建设部队。据可靠情报显示，心灵信标已经在巴黎市区边缘部展开部署。”
“想要对其进行突袭的难度和代价太大。现进行表决：是否放弃法兰西，将剩余部队撤出？”
冰冷的提议让会议室内的温度仿佛又下降了几度。短暂的死寂后，一只手臂率先举起。
“……附议。”一位来自西欧地区的委员声音干涩地说道。
“附议。”
“附议。”
“……”
如同高效的机械一般，手臂不断举起，代表了同意的信号占据了绝大多数。
绝大多数委员选择了保存实力，放弃那片即将被人联的钢铁洪流吞没的土地。无数士兵与平民的命运，就在这举手之间被轻易决定。
康斯坦丁平静地记录下了表决结果，随手放在了一旁。
“接下来，是有关对欧米伽的远程打击行为。我们的核武攻击已确定无效，无法突破人联在欧米伽布置的防空网络。”
“芝诺方面提出了两个新提案：其一，使用超饱和传统导弹攻击，以数量压倒质量，强行耗尽其拦截系统的弹药储备与能量，使其短时间内过载；其二，使用搭载了隐匿神秘术的导弹进行远程打击。”
“请进行投票表决……”
一项项关乎全球战局、决定无数人生死的决议被快速提出、讨论、表决。或通过，或否决。
冰冷在此时展露无遗。
“现在，我们将进行最后的一个表决……”
康斯坦丁站了起来，从脚下提起来了一个银白色的箱子，打开。
下一刻，在场很多人的面色，都随着里面飘荡出来的异常能量而突变。
“……这是一封来自重塑之手的信封。”
康斯坦丁将其取了出来，放到了委员们的面前。
“来访者没有任何攻击意图，在将信封交给了相关安保人员之后就自我崩解。经过相关人员检测，上面并没有附着诸如毒素或触发性神秘术等可能对我们造成伤害的物品，我们可以放心观看。”
“写信人是目前重塑之手的代统领者：传道者·苏菲亚。其原为数字岛上居民，后在战争期间信仰破灭，主动和部分岛上民众加入了重塑之手。”
“信上说，她已经了解了基金会目前困境，愿意为我们提供帮助。”
说到这里，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放在了诸委员身上，看着他们的反应。
不出她所料，这个消息就如同晴天霹雳一般，让很多委员提出了反对意见。
“荒谬！重塑之手的话也能信？我们绞杀了他们这么久，难道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成分吗？一群彻头彻尾的疯子、异形、毁灭者！”
“没错，人联至少还是人，重塑之手都是些什么东西？人不人鬼不鬼，整天想着回到他们的那个‘空白’时代去，丧心病狂！”
“我们又不是打不过人联！即使我们暂时在正面战场上失利，后续也能通过源源不断的兵力补充回来。无论是欧陆战场，还是阿美莉卡，亦或者是南极，他们都挡不住我们！”
这个提议几乎是群情激愤，委员们都认为自己被看轻了，就连一向中立的弗里德里克都对康斯坦丁投来了丝丝不解与不满。
“他们能付出什么？他们又需要什么？”
弗里德里克看着康斯坦丁，说道：“我不认为重塑之手有足够的价码。”
“他们的确有。”
康斯坦丁环视了一圈委员们，在她的目光下，会议室内逐渐安静。
“委员们，我们需要正视我们的不足。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了。”
“人联通过他们的心灵控制把戏，不断压缩着我们的生存空间。今天是法兰西，明天就有可能是英伦三岛，后天就有可能是低地三国和德意志。”
“我们的军力的确很多，但我们需要时间去集结。但人联会给我们这么多的时间吗？别忘了，那座塔还依旧矗立在南极点！”
“我们晚一天攻破他们的极点防线，我们被心控的可能性就增大一分。在这一基础上，我们需要团结任何可能的力量，为我们的胜利增添筹码。”
“而现在，重塑给了我们这一筹码。”
“这是他们能够付出的价码：重塑能量武器改造技术，强力信息屏蔽技术，南极军事支持。而其中，他们的强力信息屏蔽技术样品已经在此地布下，实测有效。”
“而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共同破除人联的军事威胁，并对他们在南极的仪式采取放任态度。”
“……”
会议室内沉默了一会后，有委员举起手来：“南极的仪式是什么？”
“阿尔卡纳的复生。”
“——？！”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们好不容易才送她下地狱，现在要让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她爬出来？开什么玩笑！”
“但是……他们付出的的确很多 。如果想要真正对人联产生杀伤的话，他们的信号屏蔽技术是不可或缺的。而他们 的异种神秘学能量似乎能够对人联的护盾科技造成突出伤害，也是一个很强力的技术。”
“但他们是重塑之手！别忘了暴雨是怎么来的！你们都忘了1999年的那一场战役了吗？都忘了在那场战役当中死去的人了吗？都忘了在暴雨中被回溯的人了吗？”
“就事论事！现在我们的主要敌人是人联，不是重塑之手！”
“……”
“——肃静！”
康斯坦丁厉声喝止了愈发激烈的争吵。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冷声说道：“重塑之手的威胁不容忽视，但他们目前的确是我们可以利用的力量。即使阿尔卡纳重新归来，无非是让我们再经历几次暴雨罢了。我们已经在暴雨当中建立起了一个完整的体系，这并不是什么问题。”
“而人联的威胁迫在眉睫！如果不想被心控的话，我们必须借助其他的力量！不然，你们告诉我，我们怎么和对方的战争巨兽进行抗争？”
“就凭我们那改造不完全的、来源于人联的【征服者】吗？它连动起来都很困难！”
“而如果我们有了重塑之手的支持，不仅可以借此了解到我们从前无法获取的情报，更能直接打击人联，借此攫取人联的独特科技。”
“我看不出拒绝的理由。”
说话声微微一顿，康斯坦丁的面容重新变得平和：“投票吧，同僚们。”
“……”
死寂一般的沉默在会议室当中蔓延。
空气仿佛凝固，只剩下此起彼伏的沉重呼吸声。委员们面面相觑，目光闪烁，挣扎与权衡在无声中进行。
终于，一名委员缓缓举起了手。
“我赞成。”
“附议。”
“附议。”
“……”
似乎是被康斯坦丁说动了，众人的手臂一只接一只地举起，对康斯坦丁的提议表示赞同。
除了少数几个人。
康斯坦丁的目光扫过了没有举手的Z女士后，没有说话，而是将目光转向弗里德里克，轻声问道：“您的意见呢，弗里德里克先生？”
老人沉默地看着桌上那封来自深渊的信函，良久，缓缓闭上眼。
“……我弃权。”
点了点头，康斯坦丁粗略进行了统计后，当即宣布：“那么，根据投票结果，基金会与重塑之手的合作将即刻开始。”
“稍后我会通过使者提供的神秘术阵与传道者进行通讯。散会。”
委员们神色各异地起身离去，会议室很快空荡下来。
Z女士在门口驻足片刻，回头望去——
弗里德里克仍独自坐在原处，他脸上面无表情，唯有眼底深处，凝着一抹化不开的凝重与忧思。
（感谢q群友@伊加利亚（AAA铁十字批发商-市场花园领取.提供的龙套名字：弗里德里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