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领头的高彪,虽看似膘肥体壮、声若洪钟,实则已是外强中干。他那身肥肉,多是因长期食用忍界那些不知名、带着微毒或难以吸收的“乱菜”野菜,导致身体浮肿虚胀,内里早已被掏空。聚居点里那略通医理、眼神不济被唤作“贾夏瞎子”的大夫曾私下断言,若再寻不到正经粮食补益元气,这位高大镖师恐怕熬不过这个月底。此刻,他全凭一口不甘就此窝囊饿死的气硬撑着,额角虚汗淋漓,脚步也远不如他表现出来的那般沉稳。
队伍前头,几个被饥饿和冲动驱使的年轻愣头青负责探路,他们紧张地攥着削尖的木棍,眼珠四下乱转,既盼着发现食物,又怕撞见那索命的“鬼脸”。张蛟兄弟三人混在队伍中段,既不靠前也不殿后,三双眼睛滴溜溜扫视着周遭,尤其是河道方向,他们真正的目标,是河对岸那片藏了他们“私房粮”的树林。王三紧跟着大队,手心全是冷汗,当过猎户的直觉让他对这片死寂的环境充满不安,总觉得那过于安静的林木草丛后,藏着无数双眼睛。
城外,万籁俱寂。除了偶尔几只黑鸦掠过天空发出的不详“嘎嘎”声,竟听不到半点虫鸣兽吼。那些实验体,或者说“鬼脸”,如同最贪婪的清道夫,不仅猎杀活物,连同伴的尸体也不放过,所过之处,几乎寸草不生,活物绝迹。这种令人窒息的安静,比任何声音都更能摧垮人的神经。
众人心中发毛,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半跑着来到了距离定居点最近的那个废弃村庄。果不其然,这里早已被捷足先登者光顾过无数次,残破的仓库门歪斜着,里面空空如也,地上只有些撒落的、无法食用的杂物和干涸发黑的血迹。墙壁上巨大的爪痕和破损处,无声诉说着这里曾发生过何等激烈的战斗。
这情形在预料之中,众人没有过多停留,怀着更急切的心情转向第二个目标——河边的水磨坊。张蛟兄弟此刻也不再隐瞒,吐露了实情:水磨坊对岸的树林里,他们刚来时就偷偷埋藏了几袋大豆,本是留着万一此地不宜久留便跑路用的盘缠。这乱世之中,谁家没有点类似的“后手”?只是如今,这私藏却成了众人唯一的指望。
通往水磨坊的路依旧安静得可怕,唯有众人凌乱的脚步声和粗重的喘息。想到粮食近在咫尺,所有人都红了眼,脚步越来越快,几乎是在奔跑。高彪起初还能勉力跟上,到后来已是呼哧带喘,面色由红转白,全靠两个还算忠心的手下连拉带拽,渐渐落到了队伍末尾。
当高彪一行人踉跄着赶到水磨坊时,先到的人早已陷入了疯狂的境地。有人发现了张蛟兄弟指示位置下埋藏的几个麻袋,迫不及待地扯开,抓起一把把干瘪却珍贵无比的大豆,也顾不得泥沙,直接就往嘴里塞,拼命吞咽,噎得直翻白眼也不肯停下。还有人发疯似的在磨坊内外翻找,将任何看起来可能沾着食物碎屑的东西都往嘴里放。这一刻,什么纪律、什么危险,都被求生的本能冲得七零八落,人群乱作一团。
“嗷——!”
就在这片混乱之中,四周骤然响起了非人的、充满嗜血欲望的怪异吼叫!紧接着,沉重而迅捷的脚步声如同擂鼓,咚咚作响,从树林、从草丛、从废弃的屋舍后传来,迅速合围,踩得众人心胆俱裂!
张蛟兄弟反应最快,吼声刚起,三人便如同受了惊的泥鳅,一声唿哨,扭头就向河边狂奔,到了岸边毫不犹豫,“噗通”几声,猛子扎进冰冷的河水里,奋力向对岸泅去。十几个会水的移民也如梦初醒,连滚带爬地扑进河里,一时间水花四溅,如同被猛虎驱赶的鸭群。
剩下的人则彻底乱了方寸。有的尖叫着冲进看起来相对坚固的水磨坊,试图依靠砖石墙壁抵挡;有的像没头苍蝇般原地打转,想跑却又不知该往何处逃,看到鬼脸狰狞的身影逼近,又吓得调转方向;更有那胆气已泄的,直接双腿一软瘫倒在地,屎尿齐流,只能眼睁睁看着死亡降临。
王三随着七八个人冲进了水磨坊,透过破损的窗户,他清楚地看到至少有五个身形高大、面容扭曲、散发着恶臭的“鬼脸”从不同方向围拢过来,利爪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寒光。猎户的本能让他瞬间明悟——这些粮食,根本就是诱饵!这些怪物,恐怕早就埋伏在附近了!
“信号弹!高大镖师,快放信号弹!” 磨坊里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喊,提醒着落在后面的高彪。
高彪被这喊声惊醒,手忙脚乱地在怀里摸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动作僵住了。他身边几个手下也懵了,赶紧围上去在他身上乱摸。
“东西呢?信号弹呢?”
“掉……跑的路上,怕是掉了吧?!” 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
“铁匠!你的板斧呢?快砍它们啊!”
那之前炫耀板斧的铁匠,此刻面如土色,缩在角落,带着哭腔道:“俺……俺饿得没力气,那斧头忒沉,没……没拿来,俺只带了装粮的袋子……”
绝望如同冰冷的河水,瞬间淹没了所有人的心头。
就在此时,一阵清越犀利的破风声骤然响起!
“咻——啪!”
紧接着,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如同强弓硬弩射出,精准无比地砸在一个正要扑向落单移民的鬼脸头颅侧面。那鬼脸惨嚎一声,坚硬的头骨竟被砸得凹陷下去,红白之物飞溅,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鬼脸和幸存者都愣了一下。
随即,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穿透力,悠悠传来,并不如何响亮,却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生灵的耳中:
“妖魔鬼怪,休要作祟。道爷收你来了!”
声音未落,只见河对岸一道青影闪过,一人竟如履平地般踏着粼粼水波,疾速而来!此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形挺拔如松,面容俊朗,眉宇间自带一股凛然正气。他身着玄色道袍,袖口与衣袂随风飘舞,更显潇洒不群。正是武当七侠之中,性情最为刚烈、剑法迅捷如风的莫七,在此界,人称莫奇!
莫奇身法极快,脚尖在河面轻点,几个起落便已掠过河面,身形一展,犹如一只灵鹤,轻飘飘落入场中,恰好挡在了水磨坊与另外几个吓傻的移民之前。他目光如电,扫过围上来的四个鬼脸,毫无惧色,反手“锃”地一声,抽出了背负的长剑。剑身如一泓秋水,在昏暗光线下流转着森寒光芒。
剩下的四个鬼脸似乎被同伴的死亡激怒,又或是被眼前新鲜血肉的气息刺激,同时发出暴戾的咆哮,从不同方向猛扑上来!它们力量奇大,利爪挥舞间带起呼啸风声,足以开碑裂石。
莫奇身形晃动,竟是不退反进!武当梯云纵轻功施展出来,身形如鬼如魅,于间不容发之际从两只利爪的缝隙中穿过,手中长剑顺势递出,化作一点寒星,直刺左侧一名鬼眼咽喉。那鬼脸反应也是极快,猛地偏头,剑尖擦着它的脖颈划过,带起一溜血珠。
一击不中,莫奇毫不停滞,腰身一拧,避开身后袭来的恶风,长剑回旋,使出一招“绕指柔”,剑光如丝如缕,缠向右侧鬼脸的手臂关节处。那鬼脸吃痛,吼声更厉。另外三只鬼脸已围攻而至,封住了他左右退路。
面对围攻,莫奇将武当剑法之精妙发挥得淋漓尽致。他并不与这些力大无穷的怪物硬拼,而是凭借高超的轻功和身法,在四道狂暴的攻击中穿梭闪避。剑光时而如长江大河,绵绵不绝,逼得鬼脸无法近身;时而如狂风暴雨,迅捷凌厉,专攻其眼、喉、关节等脆弱之处。他的身影在场中飘忽不定,剑随身走,身随剑动,竟是以一己之力,将五头凶悍的实验体牢牢牵制!
只听“嗤”的一声,一名鬼脸急于求成,扑击过猛,被莫奇觅得破绽,长剑如毒蛇出洞,精准地刺入其腋下软肋,直没至柄!那鬼脸发出惊天动地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颤抖,显然受了重创。莫奇手腕一抖,长剑抽出,带出一蓬污血,身形毫不停留,又如一片落叶般飘然旋开,避开了另外两只鬼脸含怒的合击。
他虽剑法精绝,轻功高超,但这些实验体皮糙肉厚,生命力顽强,除非击中要害,否则难以瞬杀。同时应对五只,还要分心护住身后那些几乎失去抵抗能力的移民,压力巨大,一时之间陷入了缠斗。
就在莫奇剑光渐紧,考虑是否要行险一击,先毙掉那重伤的鬼脸时——
“咚!咚!咚!”
远处传来了另一种沉重、稳定、却更具压迫感的脚步声,仿佛巨锤敲击着大地,连空气都随之震颤。
“坏了,鬼脸的援兵到了!”王三等人心中一缩,浑身冰凉。
围攻莫奇的鬼脸似乎也感应到了某种威胁,攻势微微一滞。
只见不远处,一个高大、雄壮、覆盖着暗沉金属甲胄的身影,正迈着无可阻挡的步伐,冲破稀薄的晨雾,大步而来!那甲胄线条冷硬,关节处结构精奇,虽无炽热能量流转,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力与坚不可摧的美感。正是身着经过耿浩改造、以内力与机械结构混合驱动的动力装甲的武当三侠俞三,在此界化名俞代言!
俞代言的到来,宛如一股无可抗拒的钢铁洪流,瞬间冲散了场中凝滞的绝望与血腥之气!
那剩余的尚具战力的鬼脸,似乎本能地感受到了更大的威胁,竟舍了莫奇与那些“软柿子”,咆哮着转向俞岱岩冲去!
俞岱岩面甲下的目光沉静如水,面对扑来的怪物,他不闪不避,只是抬起了覆盖着装甲的右臂。机括轻响,手臂外侧弹出一截寒光闪闪的短刃。下一刻,他动了!庞大的装甲身躯爆发出与其体型不符的速度,如同蛮牛冲撞,直接迎向最先扑到的鬼脸!
“轰!”
一声闷响,那鬼脸利爪抓在装甲上,只激起一串火星,而俞岱岩的肩甲却已狠狠撞入其怀中!骨裂之声清晰可闻,那鬼脸如同被投石机砸中,倒飞出去,撞塌了半堵残墙,尘埃弥漫,挣扎了两下便不再动弹。
另一只鬼脸从侧面挥爪袭来,俞岱岩左臂格挡,右臂短刃如毒龙出洞,自下而上斜撩,“噗嗤”一声,几乎将那鬼脸自胸至腹开了个巨大的口子,内脏污血哗啦啦流了一地。
剩下的两个鬼脸,一个被莫奇觑准机会,一剑刺穿后心。最后一个,则被俞岱岩大步追上,覆盖着钢铁的巨手直接抓住其头颅,狠狠掼在地上!“咔嚓”一声,如同砸碎一个熟透的西瓜。
转瞬之间,几个凶神恶煞般的“鬼脸”,尽数伏诛!
方才还充斥着绝望惨叫、怪物咆哮、死亡气息弥漫的河边水磨坊,骤然安静下来。只剩下河水流动的哗哗声,以及幸存者们劫后余生、无法抑制的粗重喘息与低声啜泣。
风,不知何时变得强劲了些,卷过河面,吹散了弥漫的血腥与杀气,也吹动了莫奇的道袍与俞岱岩装甲上沾染的尘埃。这风,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恰到好处,仿佛真的应了那句“卷地风来忽吹散”,将笼罩在众人头顶的死亡阴云,一扫而空!
王三瘫坐在磨坊冰冷的土地上,看着那如同神兵天降的两位道人,尤其是那位宛如金属战神般的俞岱岩,又看了看地上那些瞬间毙命的鬼脸尸体,只觉得恍如隔世。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滚烫的泪水,混合着脸上的尘土与血污,无声地滑落。
那躲在水里的张蛟兄弟,此刻也扒着河岸,探出湿漉漉的脑袋,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幕,脸上满是难以置信和后怕。高彪则在一名手下的搀扶下,望着俞岱岩那身恐怖的装甲,嘴唇哆嗦着,不知是吓的还是激动的。
希望,如同这吹散阴霾的卷地之风,再次降临在这片绝望的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