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法子……风险未免太大了。”
徐达定了定神，艰难地开口，声音都有些发涩：
“若是……若是中间哪个环节出了岔子，走漏了风声……”
那后果，简直不敢想！
“咱知道风险大！”
朱元璋不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他，目光像钉子一样，牢牢地看着徐达。
“天德，咱告诉你，提出这个主意的，其实是那个救了你命的小子！”
他声音低沉而稳定。
三个字。
“他给你治病那些个稀奇古怪的法子，你先前不也觉得是天方夜谭，是胡闹？可结果呢？
他硬是把你从阎王爷手里给拽回来了！
这小子的脑子，跟咱们这些打打杀杀的不一样，他想出来的东西，就不能按咱们的老黄历来看！”
陆知白？
徐达心头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那个驸马……那个用闻所未闻的法子，把他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小子……
他想起了那刮骨疗毒般的剧痛，想起了那据说是神药的“青霉素”
想起了自己这条几乎是白捡回来的命。
是啊……陆知白那小子的手段，本来就不能用常理去推断。
他做的事情，哪一件是循规蹈矩的？
徐达一下子沉默了。
他看着朱元璋那双有些浑浊泛黄，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那里面，有对战争巨大代价的痛惜。
有对国库捉襟见肘的忧虑。
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奇策”不容置疑的决心。
徐达又想起了无数次尸山血海的鏖战，想起了那些不是死在敌人刀下，而是倒在伤口溃烂、病痛折磨下的袍泽弟兄！
如果……
如果真的能用这种看似荒诞不经的法子，兵不血刃，或者只用很小的代价，就能让北元伤筋动骨，让他们老实几年……
哪怕只有几分成功的可能，似乎……
也值得去冒这个险！
虽说爱兵如子，用兵如泥。
但若真能有不战而胜的法子。
少死一个大明的兵，都是好的。
良久。
徐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那原本紧紧锁着的眉头，也一点点舒展开来。
他看着朱元璋，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
但最终，还是化为了沉甸甸的坚定。
“陛下，臣这一辈子都在马背上、军营里打滚……对这些做买卖、算计钱粮的弯弯绕绕，确实是一窍不通。”
他声音有些沙哑。
但每个字都说得异常清晰。
“但陛下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又是为了大明江山安稳，为了能少死些跟着咱们出生入死的将士们……
臣这条命都是驸马爷……都是陛下给捡回来的，没什么好说的！
自当遵旨！陛下说怎么办，臣就怎么办！”
徐达也表态了。
朱元璋脸上，终于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他用力拍了拍徐达的手背。
他就知道，徐达，他这位最倚重的老兄弟，一定会明白他的苦心，会支持他！
“好！好！有你天德这句话，咱这心里头，就踏实多了！”
“只是……”
徐达话锋一转，神色又重新变得无比凝重。
“陛下，此事非同小可，牵一发而动全身，绝不能出半点纰漏！
执行的人，必须是陛下最信得过、最可靠的人！而且每一步，都得像在刀尖上跳舞，万分小心。
一旦被北元那头察觉到咱们的意图，他们的反扑，恐怕会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来得凶狠、猛烈！
咱们必须得把所有可能的情况都想到，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行！”
这位身经百战的老帅，即使同意了这个听起来“离经叛道”
的计策，骨子里那份属于宿将的谨慎、周密和对风险的嗅觉，也丝毫没有改变。
朱元璋重重地点了点头，眼神锐利。
“放心，这些咱都晓得轻重。
一步踏错，满盘皆输的道理，咱懂！”
朱元璋身体前倾，压低了声音：
“这事儿，得让最靠谱的人去操办，手脚干净，嘴巴严实。”
“西北那几条商路，怎么放货，什么时候收紧，价钱怎么抬上去……一步一步，都得先算计得死死的！”
他语气斩钉截铁。
“还有，得防着他们狗急跳墙。
边关的兵马，该操练操练，该巡逻巡逻，甚至可以故意松懈一点，让他们以为咱们还是老一套，没有别的招。”
徐达听着，缓缓点头。
虚虚实实，兵不厌诈。
这些道理他懂。
“陛下思虑周全。”
朱元璋又强调：“最要紧的，是底下执行的人，不能让他们知道咱们真正的算盘。
只当是朝廷要严管边贸，最多是手段严厉些。知道全盘计划的人，越少越好！”
“臣明白。”徐达沉声应道。
他心中门儿清。
这样行险的计划，既然是私下里想出来的，绝不会拿到朝堂上去讨论。
否则，只怕，吵个三天三夜，也没有结果。
这种时候。
就需要乾纲独断！
徐达太了解朱元璋了，他主意已定，基本不会更改。
朱元璋又反复叮嘱了几句细节，看看天色，这才起身。
“天德，你好生养着！旁的不用你操心。”
他蒲扇般的大手再次落在徐达的手臂上，轻轻拍了拍。
“把身子骨给咱养壮实了，比什么都强！等你好利索了，咱哥俩再痛快喝几盅！”
话音落下，朱元璋不再停留，转身阔步离去。
内侍连忙跟上，将房门轻轻带上。
屋子里，瞬间安静下来。
阳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朱元璋的霸道气息。
徐达靠坐在软枕上，眉头微皱，目光有些失失神地望着窗外。
脑子里，反复回响着刚才的谈话。
大黄……经济战……掏空北元……
匪夷所思！
简直是天方夜谭！
可偏偏，这是陆知白那个妖孽想出来的。
而拍板定夺的，是当今陛下。
徐达戎马一生，自认什么大风大浪都见过。
但这种仗，他做梦都想不出。
这根本不是行军打仗。
这是……杀人不见血的软刀子！
方才朱元璋说服他的时候，说，春秋时期管仲最喜欢用这手段……
徐达忽然敏锐地捕捉到了更深一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