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草”能换来白花花的钱钞,能换来光鲜的绸缎,能换来醉人的美酒,还能换来旁人羡慕的眼神。
可汗的命令,跟这些比起来,轻飘飘的,啥也不是。
底下人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过身去,该怎么着还怎么着。
虚报、瞒报,那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私底下为了抢货的交易和争斗,反而比以前闹得更凶了。
谁都怕王庭真插手进来,都想抢在头里,把那些“黄金”死死攥在自己手里。
就连那些以前对他忠心耿耿的部落,现在脑子里也只剩下一件事儿:保住自家的“黄金”。
……
一个多月后。
广智侯府。
陆知白捏着北元王庭那边递过来的密报,嘴角忍不住是勾起一丝弧度。
限制交易?上报持有量?
他慢悠悠地放下密报,端起手边的茶杯,用杯盖轻轻撇去浮在上面的茶叶沫子,吹了吹袅袅升起的热气。
想用王庭的命令来堵住市场的口子,压下人心的贪念?
他抬起眼,看向旁边垂手肃立的亲信。
“给陈佑传个信儿。”
亲信立刻躬身应道:“是,侯爷。”
“让他马上在西北那边放出风声去。”
陆知白的声音平平稳稳的,听不出什么波澜。
可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能直接剖开人心。
“就说…天元帝眼红各部落靠着大黄发了财,准备下令了。”
“要把市面上所有现货的大黄,还有那些提货凭证,全都收归王庭。”
他顿了顿,又轻轻补了一句。
“低价强征。或者说,一文钱都不给。”
那亲信先是一愣,随即眼中就透出了一股子敬畏和了然。
他深深地弯下腰去。
“属下明白。”
陆知白呷了一口微微有些烫的茶水,目光深邃得像一口古井。
他这随手捏造出来的消息,会在草原上掀起怎样的一场滔天巨浪。
不过呢。
依照陈佑那小子的聪明劲儿,说不定早就随机应变,开始行动了……
果然不出所料。
当消息传到北边。
草原上,风声一下子就变了。
“哎,听说了吗?天元帝要抢咱们手里的大黄了。”
“啥玩意儿?真的假的?他凭啥抢啊?”
“千真万确。听说王庭那边马上就要派兵下来了,要把咱们拿命换来的‘黄金草’低价收走,连凭证都不放过!”
“我的老天爷啊,这可咋办?我刚拿家里最后那二十只羊换了凭证啊。”
“快。快去换。听说大明那边还要涨价呢。”
“赶紧去换,趁着王庭的人还没来,能换多少是多少。”
“换到手,藏严实了,打死也不能让王庭的人知道。”
恐慌,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慌,就像草原上的瘟疫一样,飞快地蔓延开来。
那些原本还在观望、还在犹豫的部落,还有那些手里攥着最后一点家底的牧民,这下子是彻底坐不住了。
他们生怕自己手里仅存的那点“家当”,被大汗一句话就给抄了干净。
唯一的法子,就是在王庭的“爪牙”伸过来之前。
赶紧把最后那点牛羊也换成更“值钱”、也更容易藏起来的大黄,或者是那些提货凭证。
哪怕是押上往后好几年的收成,也认了。
只要凭证在手里,明朝人总会认账的。
抢购。
囤积。
比先前还要疯狂,还要不计后果。
脱古思帖木儿那道原本想稳住局面的命令,被陆知白这么反手一搅和。
非但一点用都没有,反而像是往烧红的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
“刺啦”一声巨响。
那火焰,“腾”的一下子就窜了起来,几乎要把整个草原都给吞噬了。
就在这同一时候。
大明朝的甘州卫这些开了榷场的边境重镇。
城里头的景象,那可真是日新月异。
往日里有些冷清的街道,如今到处都是新开的商铺,车马挤得走不动道,人来人往,喧嚣得不行。
各路来的商人,一个个都红光满面,唾沫横飞地高谈阔论着。
新建起来的仓库、畜栏,一座挨着一座。
里头堆满了从草原上源源不断运过来的牛羊马匹、各色皮毛。
多得都快要从仓库门口溢出来了。
负责记账的小吏们,从早忙到晚,连轴转,手里的算盘珠子打得火星子直冒,手腕子都快摇断了。
酒楼里头更是人声鼎沸,挤满了各路商人。
他们勾肩搭背,端着大碗喝酒,嘴里头吹嘘着“黄金草”又涨了多少。
哪个北元部落又把未来的草场和还没出生的羊羔子都给抵押了。
空气里头,到处都弥漫着一股子铜臭味儿、浓烈的酒气,还有牲口身上那股子特有的膻味儿……
这份繁荣,这份热闹,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怪异。
再对比草原深处一天比一天更严重的混乱、贫困和绝望。
简直就像是冰火两重天。
讽刺,真是讽刺到了极点。
……
北元王庭。
脱古思帖木儿接二连三地收到各地局势恶化的急报。
他下的命令,简直就跟废纸没什么两样。
他气得浑身发抖,嗓子眼儿里一阵阵发腥发甜,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为了挽救局势才下的命令,反而让局面变得更糟了?
就好像掉进了流沙里,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
往日里那些对他敬畏有加的头人,如今一个个都滑得跟泥鳅似的,根本抓不住。
几个老臣哭得老泪纵横,跪伏在他脚下。
“大汗,明人那边,肯定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啊!”
“这是阳谋啊,大汗。咱们明知道这是个坑,可就是拦不住底下的人往里头跳啊。”
“再这么下去,咱们蒙古完了,整个草原都要完了啊,大汗!”
咔咔咔…
脱古思帖木儿的牙齿控制不住地打颤,眼眶里布满了血丝,红得吓人。
他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饿狼,死死地盯着南方大明的方向。
“大明!”
这两个字,仿佛是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他的心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
他恨不得现在、立刻、马上就点齐兵马,冲破那该死的边墙,把明狗的城池烧成一片焦黑的白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