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皇宫。
武英殿。
锦衣卫指挥使毛骧躬着身子,毕恭毕敬肃立在大殿之下。
他把从西北榷场通过加急渠道传回的最新动向,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向御座上的皇帝陛下禀报。
听到那些手握重兵的边将,竟然也开始暗中挪用军饷,甚至不惜私自动用军械,去换取那虚无缥缈的大黄。
御座上的朱元璋,眉峰轻轻动了动。
但他并未立刻发作,依旧稳坐。
偌大的武英殿内,霎时间死寂。
落针可闻。
毛骧额头后背,不觉已渗出一层细密粘腻的冷汗……
过了好一会儿。
朱元璋微微抬头,才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都有谁啊?”
毛骧闻言,心中一凛,连忙将十几个名字一一报了出来。
这些人,无一不是在边关领兵多年、战功赫赫的宿将。
虽然没到赐予爵位的地步,但也都是摸爬滚打多年,掌握军中要职。
朱元璋听完,手指在扶手上轻轻叩击着,一下,又一下,极有节奏。
他闭眼思索了片刻,冷哼一声:
“连军饷都敢动,大黄的诱惑比咱的军纪,比大明律还要厉害?还是觉得法不责众,咱奈何他们不得?”
毛骧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要埋进胸口,大气不敢出一声,更不敢随意接话。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
“且让他们先折腾去吧。”
朱元璋语气依旧平淡,叫人捉摸不透。
“咱倒是要好好看看,他们的胆子,能大到何种地步。”
“这大黄,当真就那么香?”
毛骧的喉结滚了滚,低头沉默。
这是……
又要放长线,钓大鱼啊。
“不过,”朱元璋话锋一转,语气骤然冰冷,“边境的防务,断不可有丝毫松懈和差池。”
“即刻传旨下去,命各边镇加紧操练士卒,严防北元那些狗鞑子趁着这个当口,在边境上给咱惹是生非!
近来,那些鞑子的小动作,可是越来越多,越来越不安分了……”
一旁伺候的太监,心头猛地一紧,急忙叩首领命:“遵旨!”
说着便躬身退了出去,传递口令。
……
燕王府。
书房里安静得很,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
桌上摊着一本账册。
朱红的数字,扎眼,几乎要从纸上跳出来。
燕王的一个心腹张玉,声音压得低,那股子兴奋却憋不住。
“王爷!”
“各个榷场那边,这个月进账,又他娘的翻了一倍!”
他飞快地瞄了眼朱棣的脸色,赶紧补充:
“那些商贩,眼珠子都红了,跟疯狗一样抢大黄!”
“咱们的收成,自然也跟着涨疯了!”
朱棣伸指,眉头微皱,不轻不重地叩了叩桌面。
账册上的墨字,在他看来,就是迷雾里头一条条吐着信子的毒蛇。
朱棣发出了一声冷笑:
“他娘的,价钱都炒上天了!”
“金子银子,宝钞珍珠,泥巴似的往里填!”
朱棣背负双手,在屋里踱步。
“老子就不明白了!”
他猛地停住脚,扭头盯着张玉,大惑不解的质问:
“那些个草根子,真他娘的比真金白银还金贵?”
“草原上那些鞑子,是猪油蒙了心,还是打伙儿中了邪?”
“拿牛羊马匹,拿刀枪弓箭,拿部落的未来去换那些玩意儿?”
“换回来能吃还是能穿?”
张玉低着头,不敢接话。
这种时候,王爷说什么,听着就是了。
“最他娘的离谱的是,还有人源源不断地往里头砸钱!”
朱棣走到窗边,看着深沉的夜色,望着西北方向:
“这买卖,看着是红火得烫手。”
“但仔细一想,也说不清是怎么涨的。”
“那家伙……”
朱棣紧皱眉头:
“我就想知道——”
“最后这烂摊子,会怎么收场?”
“这价格不可能无限的涨下去,物极必反,到时候……”
朱棣一连串的问题砸出来,每一个都透着沉甸甸的疑虑。
他不是看不懂这其中的巨大利润,也不是不知道陆知白那小子鬼点子多。
可这事情,透着一股子邪性。
“邪门!”
他低骂一句。
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眯了起来,里面全是盘算和审视。
“这棋局,越看越他娘的邪门!”
这盘棋下得太大了。
大到他都感到一阵阵心惊肉跳。
他隐隐觉得,这“黄金草”背后,藏着比黄金更诱人,也比毒药更致命的东西……
“收场……”
朱棣重复着这两个字,眼睛微微眯起,目光有些冷。
“怕就怕,到最后,有些人……”
“收不了场啊!”
张玉往前凑了凑,声音更低,细如蚊蚋。
“王爷,还有个事儿……”
他眼珠子转了转,下了老大决心,才开口:
“西北那几个卫所,头头脑脑,手脚怕是不干净了……”
“他们胆子肥的,连军饷都敢动!”
“听说为抢那几张狗屁票据,底下的小兔崽子们快要火拼了,军营里人心惶惶,有些不像话!”
朱棣鼻子里重重“哼”了一声。
“没什么好奇怪的。”
他神色冰冷。
“一群见了血腥,就挪不动窝的饿狼!”
“边关是什么好地方?”
“鸟不拉屎的穷坑!”
“那些丘八,哪个孙子不想趁这千载难逢的机会,狠捞一把?”
这事儿,小了说是贪墨军饷。
大了说,真捅破天,少不了要好好整顿一番。
张玉见自家王爷脸上没太大波澜,便继续说:
“还有,秦王和晋王那边,最近动作也是不小……”
“听说他们底下的人,在榷场跟疯狗抢食一个德行,吃进去的大黄,怕是能堆成山了!”
“至于其他几位王爷,”张玉顿了顿,小心措辞,“好像还有点观望,没敢下太大本钱……”
“哦?”
朱棣猛地转身,眉毛一挑。
“老二,老三他们……”
他那两个哥哥,平日里就削尖脑袋捞钱。
这回,果然是把持不住,一头扎进这浑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