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九不离十。”幕僚点头,“已经有商人暗中传话,说收到的一些牛羊,看着就不对劲,有的还没到榷场就倒毙了。”
“这帮畜生!”一个武将怒骂,“他们是想让咱们也染上瘟疫!”
钱肃的脸色铁青。
大黄的买卖,让无数牛羊马匹涌入大明,若是其中夹杂着病畜……
后果不堪设想。
“传令下去!”钱肃起身,“所有榷场,加强对牲畜的检验!凡有疑虑,一律不准入关!”
“大人,如此一来,恐怕会影响大黄的交易量。”幕僚提醒。
钱肃冷哼一声:“命重要,还是那些黄土疙瘩重要?”
话虽如此,他心中清楚,大黄的生意,牵扯太广,远非他一个边将能够轻易叫停。
这毕竟……
是陛下亲自点的头。
……
榷场内,气氛诡异。
往日里人头攒动,牛羊遍地的景象不再。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狂热。
明面上的牲畜交易几乎停滞。
但私底下的暗流,却更加汹涌。
“听说了吗?北边又传话了,‘龙鳞金’又要涨价了!”一个尖嘴猴腮的商人压低声音,对身边的几人说。
“真的假的?前儿个不才涨过一轮?”
“千真万确!据说是因为南边查牲口查得严,鞑子那边的好牲口也不多了,他们现在只要金银细软,或者上好的绸缎布匹!”
这话一出,周围几个商人眼睛都亮了。
用牛羊换大黄,还得担心瘟疫,担心被官府查扣。
用金银细软换,虽然成本高些,但风险小,而且显得更有“实力”。
“那些鞑子,现在精明得很。”另一个商人感叹,“他们知道咱们急着要‘龙鳞金’,故意拿乔。”
“那又如何?”尖嘴商人嗤笑,“只要能弄到‘龙鳞金’,运回内地,转手就是十倍的利!这点代价算什么?”
“就是!咱们冒着掉脑袋的风险来这鬼地方,不就是为了这个?”
几个商人相视一眼,眼底都是不加掩饰的贪婪。
病死的牛羊,杀人的鞑子……都无法阻挡他们对“草根金条”的渴望。
榷场外围。
一些胆大的商人,已经开始偷偷摸摸地与北元人接触,试图绕开官方的检验,用其他货物换取大黄。
他们坚信,风险越高,回报越大。
只要能抢在别人前头弄到货,就能赚得盆满钵满。
至于瘟疫……
在黄澄澄的金子面前,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
应天府。
陆府。
每一天,都有密报从北边传来。
桌面上摊着一张张情报。
“北元的小动作越来越多了。”陆知白看完最新的军情,手指轻轻敲着桌面。
旁边的管事低声道:“侯爷,甘州卫钱指挥使已经下令严查入境牲畜,榷场的牛羊交易量锐减。
但……私下里,用金银、布匹等等交易大黄反而更猖獗了……”
“意料之中。”陆知白唇角微勾。
人性本就如此,越是限制,越是渴求。
“北元以为用些病畜就能吓住我们?太天真了。”
“他们这是在帮我们抬高大黄身价。”
以前用牛羊换,总有人觉得大黄不过是些草根,不值那个价。
现在,牛羊的路子不好走了,只能用真金白银去换。
那些北元新老贵族,为了显示自己的身份和财力,只会更加疯狂地追逐。
比起牲畜,金银珠宝反倒要安全一些。
管事恍然:“侯爷高明!”
“只是……”陆知白放下茶杯,“北元那些部族,既然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也该让他们付出点代价了。”
北边的卫所,他管不着。
但想必,这样送上门的军功,各卫所不会坐视不管。
陆知白微微扬眉道:
“放出风声去,就说……大明皇帝陛下,对北元部族扰乱边境、试图传播瘟疫的行为,龙颜大怒。”
“不日将有天兵降临草原,踏平一切敢于挑衅大明龙威的部落。”
管事心头一凛:“侯爷,这是要……”
陆知白微微一笑:“敲山震虎而已。”
“真正的杀招,还在后头。”
他拿起另一份关于“龙鳞金”在北元贵族中流传情况的密报。
北元各大部落,才是这场棋局中,最关键的棋子。
只要他们对“龙鳞金”的渴望不减,这场大戏就能一直唱下去。
北元的小打小闹,不过是癣疥之疾。
真正能让他们伤筋动骨的,是内部的分化与贪婪……
不过……
陆知白垂下眼,心中估摸着。
这样的热闹,恐怕,也持续不了多久了。
最多,也就一年半载的吧。
希望陈佑等人,依照先前的部署,及时做好应对……
……
奉天殿内,晨光熹微。
武将班列中,一人出列,声若洪钟。
“陛下!北元小儿行径卑劣,竟以病畜犯我边关!”
“甘州卫已现疫情苗头!”
“臣请旨,发兵北伐,荡平虏寇!”
“臣附议!”
“不给鞑子点颜色看看,他们不知我大明军威!”
又有几名武将按捺不住,纷纷请战。
龙椅上的朱元璋眼帘微垂,指节轻叩御座扶手。
这点边境骚扰,癣疥之疾。
真正的战场,在榷场,在人心。
清脆的叩击声,压下所有激昂。
“退下。”
淡淡两个字。
请战的武将们面无人色,喏喏而退。
文臣队列中,礼部尚书刘柄出列,躬身。
“陛下,榷场大黄交易,已近癫狂。”
“牲畜大量涌入,检验疏漏时有发生。”
“若瘟疫蔓延,后果不堪设想。”
“臣恳请陛下,暂缓大黄交易,以安边民,稳固市集。”
他身后几位官员亦随声附和。
“陛下,刘大人所言甚是,榷场之乱,当尽早处置!”
朱元璋这才缓缓睁开眼,目光在刘柄脸上停留片刻。
“榷场之事,咱自有计较。”
声音不高,却不容置喙。
刘柄心中一沉,还想再劝,被旁边同僚暗中拽了下衣角。
朝会不欢而散。
下值后,几位文臣聚在一处小院。
吏部侍郎张昇烦躁地在屋内踱了几个来回。
“陛下这般……唉!”
“北元鼠辈在边境上蹿下跳,何时是个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