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牢房里,只剩下李华清粗重而痛苦的喘息声,以及那压抑不住的、断断续续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
爹……娘……月娘……
都没了……都没了……
因为他一时的冲动,因为那该死的、不合时宜的正义感!
巨大的悔恨如同毒藤,瞬间缠紧了他残破的心脏,绞得他痛不欲生!
他为什么要去管那个河边的小女孩?!为什么?!
绝望的呜咽渐渐变成了低沉而疯狂的笑声,在这死寂的牢房里回荡,充满了令人毛骨悚然的悲怆与疯狂!
“哈哈哈……哈哈哈……好……好一个秉公执法……好一个法外施恩……好一个……家破人亡……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那双深陷的眼窝里,最后一丝属于“人”的光芒彻底熄灭了。
只剩下两潭深不见底的、燃烧着毁灭一切的黑色火焰。
那是地狱最深处才有的、纯粹的、冰冷的恨意。
赵德庸,王家,所有参与构陷、所有落井下石的人。
“我李华清,只要还有一口气在,纵使化为厉鬼,堕入阿鼻地狱,也定要将你们拖入这无边血海,永世不得超生!”
无边的恨意如同冰冷的潮水,暂时压过了身体的剧痛,支撑着他残破不堪的身体。
他不再呜咽,不再嘶吼,只是蜷缩在黑暗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像一尊凝固的、充满了怨毒诅咒的雕像。
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闪烁着令人心悸的、非人的寒光。
不知又煎熬了多久,也许只有几个时辰,也许又是漫长的一天。牢门外再次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钥匙碰撞的金属声。
“哐当!”
牢门被大力推开。刺眼的光线再次涌入,伴随着两个狱卒粗野的吆喝:
“李华清!时辰到了!出来受刑!”
两个身材魁梧、满脸横肉的狱卒走了进来,不由分说,粗暴地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拖拽起来。
沉重的镣铐哗啦作响,牵动着全身的伤口,剧痛让李华清眼前阵阵发黑,但他紧咬着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呻吟。
他像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任由他们拖拽着,踉踉跄跄地走出这间吞噬了他所有希望的地牢。
穿过幽暗曲折、散发着浓重霉味和血腥味的通道,他被拖进了一间更加阴森、更加宽敞的石室。
这里,就是青川县衙大牢的行刑室。
石室中央,冰冷的地面上,固定着一个粗大的木架,形似“大”字,上面沾染着深褐色、洗刷不去的陈旧血污。
墙壁上挂满了各种令人望而生畏的刑具:
带倒刺的皮鞭、沉重的铁尺、夹棍、火盆里插着烧红的烙铁……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皮肉焦糊和血腥混合的、令人作呕的甜腥味。
木架旁,站着四个膀大腰圆、赤裸着上身、只穿着一条油腻皮围裙的行刑手。
他们面无表情,眼神冷漠,手里各自拄着一根碗口粗、油光发亮的硬木水火棍。
棍子上同样浸透了暗红色的污渍。
石室一角,一张小桌后,坐着一个穿着吏员服饰、留着山羊胡的文书。
他面前摊开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和笔墨,正慢条斯理地磨着墨,对眼前的一切视若无睹。
李华清被拖到木架前,两个狱卒粗暴地将他按倒,解开他手脚上的镣铐,随即用粗大的麻绳将他死死地捆缚在木架的横梁和立柱上。
绳子勒进他本就血肉模糊的手腕脚踝,带来一阵新的剧痛。
但他只是死死地盯着石室顶部那渗着水珠的岩石,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
“罪囚李华清,”那山羊胡文书终于抬起头,用一种毫无感情的、宣读公文般的腔调,拖长了声音念道:
“犯殴打良善、意图谋害之罪。”
“县令大人法外施恩,改判杖刑一百!即刻行刑——!”
“行刑”二字刚落,那四个早已准备好的行刑手便动了。
没有多余的废话,没有一丝怜悯。
两根沉重的、带着呼啸风声的水火棍,一前一后,毫不留情地、结结实实地砸在了李华清的后背上。
“噗~”
沉闷得令人心颤的皮肉撞击声。
李华清的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如同被扔进滚油里的活虾,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压抑到极致的闷哼。
一股无法形容的、足以撕裂灵魂的剧痛,瞬间从背部炸开,席卷全身。
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冒。
紧接着,又是两棍,狠狠地砸在他的大腿外侧。
“噗~噗~”
骨头仿佛要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
剧痛如同海啸,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疯狂地冲击着他残存的意识。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破烂的囚衣,与伤口流出的鲜血混在一起。
牙齿深深陷入下唇,鲜血顺着嘴角汩汩流下,他却死死咬住,不肯发出一声惨叫。
不能叫!不能在仇人面前示弱!他只剩下这点可怜的尊严了!
棍棒如同暴雨,冷酷而精准地落下。
后背、臀部、大腿……每一次重击,都伴随着沉闷的骨肉撞击声和绳索勒紧的吱嘎声。
李华清的身体在木架上剧烈地颤抖、抽搐,每一次重击都让他向上弹起,又被绳索死死勒住。
皮开肉绽!
鲜血很快浸透了他单薄的囚衣,在靛蓝色的粗布上迅速洇开大片大片刺目的暗红,又顺着破烂的衣角滴滴答答地淌落到冰冷的地面上,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洼。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开来,充斥了整个石室。
行刑手们面无表情,动作机械而有力,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寻常的工作。
他们轮流上前,棍棒带着风声,毫不停歇。
三十棍……
五十棍……
七十棍……
李华清的视线彻底模糊了,眼前只剩下晃动的火光和一片血红。
剧痛早已麻木,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冰冷和沉重的眩晕感。
意识如同风中残烛,在无边的痛楚和黑暗的海洋里沉浮,随时可能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