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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的场景,甚至比东门的炼狱废墟更冲击他们的认知!

只见西门那同样被烈焰熏烤得漆黑、厚重门板早已破碎不堪、如同巨兽残缺獠牙般的残破门洞下,一支精悍肃杀到极点的部队,正如同冰冷沉默的黑色铁流,源源不断地、秩序井然地鱼贯而入。

为首者,一身玄色轻甲早已被泥泞、草木碎屑、烟灰和大量暗红发黑、早已凝固板结的血渍所覆盖,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风尘仆仆,脸上带着长途奔袭、不眠不休的极度疲惫,眼窝深陷如同骷髅,嘴唇干裂起皮,渗出血丝。

然而,他的腰杆却挺得笔直如永不弯曲的标枪,眼神锐利如高空锁定猎物的鹰隼,扫视着城门两侧如同地狱绘图般的景象时,那目光深处蕴藏的冰冷杀机和铁血肃杀之气,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为之冻结凝滞,连盘旋的乌鸦都吓得扑棱棱飞向更高远的天空——正是张巡征蜀大军最锋利的那把暗刃,特战营郎将王玉坤!

他身后,是四百多名同样精悍、沉默如同万年玄冰般的特战营士兵。

他们人人面带无法掩饰的倦色,眼布蛛网状的血丝,身上的玄甲破损不堪,布满刀痕、箭孔、被火燎出的焦黑印记,甚至有些地方还嵌着未拔出的箭头或碎石。

但他们的队形却丝毫不乱,步履沉稳有力,踩在焦土碎石上发出整齐划一的沉闷声响。

眼神警惕如机警的狼群,冰冷地扫视着四周的断壁残垣和己方士兵,手中紧握的淬毒劲弩和雪亮森寒的横刀,在透过烟尘的惨淡光线下反射着幽冷致命的光泽,无声地诉说着百战余生的强悍与令人心悸的纪律性。

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血腥味、山林间大火焚烧后的硝烟焦糊气息、浓重的汗味以及淡淡的、用于处理伤口的金疮药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独特的、铁与血交织的、死亡行军般的味道,扑面而来。

而真正令人震撼到失语、几乎要颠覆所有人认知的,是他们所“押送”的队伍!

黑压压一片,如同一条蜿蜒蠕动、看不到尽头的黑色巨蟒,足足有五千人之众的俘虏!

这些俘虏个个丢盔弃甲,衣衫褴褛,蓬头垢面,许多人脸上身上带着明显的烟熏火燎痕迹、凝固的暗红血污和新鲜的、还在渗血的伤口。

他们神情麻木呆滞,眼神涣散空洞,充满了极度的惊恐和深入骨髓的绝望,如同被驱赶的、彻底失去了魂魄的行尸走肉。

在特战营士兵那冰冷如刀的目光和随时可能激发的、闪烁着幽蓝寒光的弩箭威慑下,排着混乱而漫长的队伍,垂头丧气,步履蹒跚,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踉跄着走进这如同地狱入口般冒着缕缕不祥青烟的西门。

他们正是从城头密道侥幸逃出,却一头撞进许铁山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被一网打尽的那批守军残兵!

杨子钊麾下头号大将丁勇亮垂着头,头盔早已不知所踪,发髻散乱如同枯草,脸上混杂着烟灰、血污和失败的颓丧,被两名身材格外高大、眼神如鹰的特战营士兵用刀鞘死死抵着后背,单独押送在俘虏队伍的最前列。

“玉坤!”张巡强压心中的惊涛骇浪,策马上前几步,声音里充满了巨大的震惊和几乎要溢出的、亟待解答的疑惑,“你……你这是……从何而来?这些俘虏……?”

他的目光在王玉坤那疲惫不堪却锋芒毕露如同出鞘利剑般的脸庞和那望不到尽头、充斥着失败与绝望的俘虏队伍之间来回扫视,心中的疑团如同雪球般越滚越大,几乎要将他淹没。

王玉坤翻身下马,动作依旧干脆利落,显示出强大的身体控制力和坚韧不拔的意志。

他对着张巡和众将抱拳行礼,声音因疲惫、烟尘呛染和长时间嘶吼指挥而异常沙哑,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带着战场特有的铿锵:

“末将王玉坤,参见大将军!末将有负重托,未能奇袭敌后,致使正面强攻兄弟蒙受巨大损失,陷于苦战,末将……万死难辞其咎!请大将军责罚!”他单膝跪地,头颅低垂,肩甲上的尘土簌簌落下,姿态诚恳而沉重,充满了未能完成任务的愧疚。

他先请罪,随即抬起头,目光迎向张巡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那锐利的眼神中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是劫后余生的后怕?

是破釜沉舟的决绝?还是深藏的、难以言说的沉重负担?

“然,末将虽未能按计划奇袭成功,却于绝境之中,天幸觅得另一破敌死穴之法!天佑王师,不绝我路!”他顿了顿,指向身后那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散发着失败气息的俘虏队伍,声音带着一种破开迷雾的力量,“这些俘虏,皆是伪朝守军残部主力!自剑门关城头一处极其隐秘的逃生密道遁出,妄图逃往梓潼!于西北山涧预定出口处,被我部伏击所擒!总计五千三百七十六人,敌军大将丁勇亮亦在其中,已另行严密看押!”

数字精准,掷地有声。

“城头密道?西北山涧?!”刘志群失声叫道,花白的胡须都在微微颤抖,心中的猜测几乎要脱口而出,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王将军,你是如何……如何知晓密道出口确切位置?又是如何在万军之中精准截住他们主力的?!”

他猛地意识到什么,目光如同探照灯般扫过周围焦黑的、尚有余温的废墟,再看向王玉坤风尘仆仆却浑身散发着山林大火硝烟气息的队伍,那个可怕的、呼之欲出的念头让他声音都带上了一丝无法掩饰的骇然,“还有这关城大火……玉坤,这焚城烈焰……是否……”

后面的话,他竟有些说不下去。

王玉坤深吸了一口气,那气息带着焦土的苦涩、硝烟的辛辣和浓重的血腥味。

他迎着张巡和众将惊疑不定、甚至隐隐带着一丝审视、骇然和恐惧的目光,坦然开口,声音不高,却如同重锤,一下下狠狠敲在每个人的心上,震得他们耳膜嗡嗡作响:

“回禀大将军、诸位将军。末将见朱雀军团兄弟死伤惨重,正值焦灼之际,天赐良机——”他猛地抬头,望向那依旧阴沉、但风向已悄然转为强劲西北的天空,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强劲的西北风骤起!呼啸山林!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此乃天时!”

他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带着一种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向死而生的决绝,仿佛将众人带回了那决定数千乃至数万人生死的抉择时刻:

“末将……遂于万死之中,行火攻绝杀之计!以火为兵,焚山断敌!借风神之威,以燎原烈焰,逼其出洞!绝其后路!此计若成,关城必为火海,守军必乱,我军可趁势破关,减少伤亡!若不成……”

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壮烈的平静,“末将与麾下四百七十三名兄弟,便与这莽莽山林同烬,化作焦土,亦无愧于大将军重托,无愧于王师之名!”

字字铿锵,如同誓言。

“火攻?!”赵小营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得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鸡,“王将军!你……你放火烧了西北山林?!那……那这关城大火……还有城中的百姓……”

他指着周围无边无际、如同炼狱绘图般的焦黑景象,皱眉道:“两万百姓啊!难道都……都葬身在你这一把火下?!”

张小虎也猛地盯住王玉坤,眼神锐利如刀,充满了极度的震惊。

难道……难道这满城焦骨,这无数妇孺的冤魂,竟是自己人放的这把火引燃的?!

刘志群和其他将领脸色也都凝重到了极点,看向王玉坤的目光中充满了极度的震惊、骇然,以及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和隐隐的排斥——此计太过酷烈!

焚山灭敌,火借风势,必然如失控的野兽般席卷关城!

那两万手无寸铁的百姓……难道都成了这惊天一火的陪葬?

王玉坤此举,功过该如何评说?是力挽狂澜的英雄,还是制造更大惨剧的屠夫?

气氛瞬间降到了冰点以下。

死寂,比之前任何时刻都更甚的、令人窒息的死寂笼罩了在场的每一个人。

王玉坤立下了破关的首功,避免了朱雀军团强攻主关可能付出的难以承受的惨重伤亡,这一点毋庸置疑。

但这手段之狠辣酷烈,尤其是想到那可能葬身火海的两万无辜生灵,让众人心中如同压上了一座万载不化的冰山。

感激与巨大的不适、道德上的强烈谴责感、甚至是对执行者本能的排斥感,如同毒藤般交织缠绕在一起,让空气凝重粘稠得让人无法呼吸,连那些麻木的俘虏都似乎感受到了这股致命的寒意,队伍出现了不安的骚动。

张小虎的手,再次死死地、青筋毕露地按在了腰间的刀柄上,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咔吧”声,目光如同淬毒的匕首,在王玉坤平静的脸庞和周围地狱般的焦土之间来回扫视,充满了挣扎与杀意。

王玉坤清晰地感受到了众人目光中的复杂情绪——震惊、质疑、恐惧,甚至那一丝不易察觉却真实存在的鄙夷。

他脸上没有任何得意,反而掠过一丝深刻的、几乎无法承受的痛苦和一种被逼到绝境、不得不背负千古骂名与内心煎熬的悲愤。

他猛地从怀中贴身最里层、一个被汗水血水浸透的口袋里,极其郑重地掏出一张同样被汗水、血水、泥污浸透、边缘已经破损卷曲、几乎要碎裂的纸条。

他双手微微颤抖着,如同捧着千钧重担,捧着足以颠覆一切的真相,将这张承载着惊天秘密、足以解释一切、也足以洗刷他所有嫌疑的纸条,无比郑重地、甚至带着一丝委屈和释然的意味,递向张巡,声音低沉而压抑,如同受伤野兽在绝境中发出的最后呜咽:

“大将军!诸位!末将岂是不知此计酷烈,有伤天和?!末将也曾彻夜挣扎,几欲放弃!看着兄弟们疲惫绝望的脸,听着山林间呼啸如鬼哭的风声,末将心中天人交战,煎熬如同置身油锅!一边是可能付出的巨大代价和骂名,一边是坐视正面兄弟血流成河!”

“然,就在末将欲放弃此念,苦寻他法而不得之时,天意昭昭!让我部拿到了不良府信鸽的情报!”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沉冤得雪的激动,“让末将……再无半分犹豫!唯有以此燎原之火,行天罚之刑!”

张巡心中剧震,仿佛预感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真相,他强压着翻腾如沸的心绪,带着前所未有的郑重,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那张还带着王玉坤体温和战场硝烟血腥气息的纸条。

赵小营、刘志群、张小虎等人也立刻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如擂鼓,不顾一切地围拢过来。

张巡借着旁边亲兵慌忙举起的、噼啪作响的火把光亮,小心翼翼地、如同展开稀世珍宝般,展开那张脆弱不堪的纸条。

只见上面字迹潦草却清晰有力,显是在极度仓促、激愤、恐惧甚至绝望中写成,墨迹因汗水和可能的血水而有些晕开模糊,但内容却触目惊心,每一个字都如同烧红的烙铁:

杨子钊、晋岳联署最高军令,以肃清内患、节省粮秣、防我军细作为名,已于三日前午时,遣亲卫营将关城内所有两万余民夫、妇孺,不分老幼,尽数屠戮于城西校场及各处地窖!鸡犬不留!尸骸堆积如山,血流漂杵,惨绝人寰!此二獠,灭绝人性,禽兽不如!天理难容!

“轰隆——!!!”

这短短几十个字,如同九霄之上降下的灭世神雷,带着毁灭性的、足以粉碎一切认知的力量,狠狠劈在张巡和所有看到纸条内容的将领脑中!

瞬间将他们所有的推测、所有的情绪、所有的争论都炸得粉碎!

世界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声音和色彩,只剩下纸条上那血淋淋的、散发着无尽怨气的字句在脑海中轰鸣回荡,如同万千冤魂的齐声哭嚎!

“屠……屠城?!两万多百姓……尽数……鸡犬不留?!”赵小营失声尖叫,声音尖利刺耳得如同夜枭悲鸣。

他之前还在歇斯底里地质问王玉坤可能的百姓伤亡!

巨大的荒谬感、滔天的愤怒、被愚弄的悲愤以及那无法言喻的悲痛瞬间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脸色由惨白转赤红,又由赤红转铁青,最终化为一片死灰,嘴唇剧烈哆嗦着,却再也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节,只有泪水混合着冷汗无声滑落。

“两万多百姓……尽数屠戮……鸡犬不留……尸山血海……”刘志群这位见惯生死、心如铁石的老将,也瞬间瞪大了眼睛,眼珠几乎要凸出眼眶,握着马缰的苍老大手剧烈颤抖,指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缰绳捏碎!

胸膛如同狂暴的风箱般剧烈起伏,一股难以言喻的悲愤和焚尽八荒、足以燃尽理智的杀意在他苍老的躯体内奔涌咆哮!

他猛地看向那片焦黑的、尚有余温的废墟,眼中不再是悲悯,而是如同火山彻底爆发般的、足以焚尽世间一切的怒火!

“畜生!禽兽!该千刀万剐!该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他低吼着,声音嘶哑如破锣,饱含着最深沉、最恶毒的诅咒,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血块。

张小虎的反应最为暴烈!

他双目瞬间赤红如血,瞳孔缩成针尖,如同被彻底激怒、完全失去理智的远古凶兽,全身的血液仿佛都涌上了头顶,喉咙里发出一声不似人声、如同受伤孤狼濒死般的凄厉咆哮:“杨子钊!晋岳!狗贼!畜生!畜生啊——!!!”

他猛地抽出腰间佩刀,狂怒之下,毫无保留地狠狠一刀劈在旁边一截需要两人合抱的巨大焦黑梁木上!“咔嚓——轰!!!”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火星四溅,木屑纷飞!那坚硬的、被大火烧灼过的梁木竟被他这含恨一刀,硬生生劈成两段,轰然倒塌!

“老子要将你们千刀万剐!碎尸万段!挫骨扬灰!!!杀!杀光这帮畜生养的杂碎!!”他之前对王玉坤的所有不适、所有质疑,在这一刻,瞬间化作了同仇敌忾的滔天怒火和无边杀意!

他看向那些俘虏的眼神,再次充满了刻骨的、如同实质般的仇恨,但这仇恨的目标,已无比清晰!

是那些下令和执行屠城的恶魔!

他恨不得立刻冲进俘虏群中,揪出那些刽子手,生啖其肉,渴饮其血!

他身后的亲卫们,也如同被点燃的炸药桶,纷纷拔刀,眼中燃烧着复仇的火焰,只待一声令下!

张巡拿着纸条的手也在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

那薄薄的、脆弱的纸片此刻仿佛重若千钧,承载着两万冤魂的泣血控诉。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依旧单膝跪地、面色疲惫却坦然无畏、眼神清澈如寒潭的王玉坤。

那眼神中充满了极致的震撼于真相之残酷、焚天的愤怒于伪朝之暴虐,以及……一丝沉重的释然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深切的感激与浓重的愧疚。

他终于明白了!明白了一切!

城中的百姓,早就被杨子钊、晋岳那两个灭绝人性、禽兽不如的畜生以最卑劣的理由屠戮殆尽!

这座关城,在王玉坤点燃复仇的山火之前,就已经是一座堆满了无辜者尸骸的巨大坟墓!

一座由两万多冤魂构筑的、浸透了妇孺鲜血的人间魔窟!

那场焚尽一切的大火,烧的是一座早已死去的城,烧的是那些沾满妇孺鲜血的刽子手和他们负隅顽抗的堡垒!

烧的是那两万冤魂无法瞑目的冲天怨气!

王玉坤的火攻,非但没有造成额外的平民伤亡,反而是为那两万惨死的冤魂点燃了复仇的烈焰!

更是避免了朱雀军团将士在强攻这座人间地狱、这座由两万尸骸堆砌的、散发着瘟疫和绝望的死亡堡垒时,付出难以想象的、更为惨重的、甚至可能动摇国本的代价!

他这把火,烧掉的是滔天的罪恶,照亮的是血淋淋的真相,拯救的是万千袍泽的生命!

他是力挽狂澜的功臣,是洞察天机的智者,更是背负了巨大心理压力和可能的道德审判的勇者!

“玉坤……”张巡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复杂情感,有震撼于真相的残酷,有愤怒于伪朝的暴行,有悲悯于百姓的惨遇,更有深深的愧疚——刚才那一瞬,连他这位主帅也对王玉坤的手段产生过疑虑——和无尽的感激。

他一步上前,亲自弯腰,伸出双手用力扶起疲惫不堪的王玉坤,然后重重地、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地、带着无言的赞许和歉意,拍了拍王玉坤那沾满血污尘土的肩甲,力道之大,让王玉坤都微微晃了晃,“你……受委屈了!背负了如此沉重的决断!若非你当机立断,洞察先机,以霹雳手段行此……此非常之举,我朱雀军团……”

他的话语中充满对袍泽可能大量牺牲的后怕,随即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万钧、足以定鼎乾坤的力量,响彻整个西门,压过了所有的嘈杂与死寂:

“此役能破此天险雄关,焚灭伪朝守军主力,生擒数千俘虏,你王玉坤,当居首功!不,是全功!力挽狂澜之功!挽大厦于将倾之功!”

“若非你当机立断,洞察先机,以霹雳手段行此……此非常之举,我朱雀军团不知还要在这血肉磨坊前,填进去多少大好儿郎的性命!你非但无过,反而立下了泼天之功!国之柱石之功!”

他猛地转身,环视周围所有将领、士兵,目光如电,声音如同洪钟大吕,震荡着每个人的心灵,涤荡着所有的疑虑:

“诸君!都听清楚了!王将军非是狠辣不仁,实是苍天有眼,假他之手,行天罚之威!他烧掉的,是一座早已被伪朝禽兽变成屠宰场的魔窟!”

“一座由两万无辜冤魂尸骸堆砌、散发着冲天怨气的鬼域!他拯救的,是我朱雀军团万千将士的性命!是无数的家庭!若无王将军这把复仇之火,若无他截获这血淋淋的真相,此刻你我脚下这片焦土之中,恐怕还要多添我数千忠勇袍泽的骸骨!”

“这滔天血债,这笔累累功勋,皆系于王将军一身!此功,天地可鉴!日月可昭!”

张巡的话,如同拨云见日,瞬间驱散了所有人心头因火攻而产生的阴霾、隔阂和不适感。

取而代之的是恍然大悟后的深深敬佩、劫后余生般的由衷感激,以及对杨子钊、晋岳滔天罪行的刻骨愤怒!

看向王玉坤的目光,彻底变成了敬仰、感激和深深的折服。

“王将军!”刘志群翻身下马,对着王玉坤抱拳,深深一躬,花白的头颅几乎垂到胸口,声音带着无比的郑重和深深的惭愧,

“老夫……老夫方才愚钝,心存疑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惭愧至极!无地自容!此战首功,非你莫属!你救了我朱雀军团,救了我等性命!请受老夫一拜!”

这位老将,此刻心服口服,心悦诚服,这一拜,拜的是智勇,更是担当!

“王将军!”张小虎也大步上前,虽然脸上依旧带着因袍泽死伤和百姓惨剧留下的悲痛泪痕,但那悲痛已化为纯粹的、指向明确的力量。

他眼中的敌意和质疑早已烟消云散,只剩下纯粹的感激和五体投地的佩服。

他对着王玉坤,也重重抱拳,声音嘶哑却真诚无比,如同宣誓:“我张小虎服了!心服口服!服你的胆识!服你的决断!若非你这把火,明日再强攻这鬼门关,我手下那些还能喘气的兄弟,怕是要死绝了!多谢!这份情,我张小虎和活着的兄弟们记一辈子!”

他顿了顿,眼中再次燃起焚尽一切的怒火,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挤出来的:“等抓到杨子钊、晋岳那两个畜生,老子要亲手剐了他们!一刀一刀!活剐三千六百刀!用他们的心肝,祭奠亡魂!祭奠那两万冤魂!”

他身后的亲卫们,也齐齐以刀顿地,发出沉闷而充满杀意的轰响,如同誓言的回声。

赵小营对着王玉坤深深一揖到底,声音带着哽咽和由衷的敬意:“王将军深谋远虑,忍辱负重,于绝境中力挽狂澜,挽狂澜于既倒!更背负……背负如此惊天真相与抉择之重压……小营……惭愧至极!五体投地!将军真乃国士无双!功在千秋!”

他能体会王玉坤做出火攻决定时所承受的心理重压和可能面临的道德审判,此刻唯有深深的敬服。

王玉坤看着众人真诚的目光,听着他们发自肺腑的感激和敬佩,身心疲惫、巨大的压力、决策时的痛苦挣扎,以及执行火攻后深藏心底的沉重负罪感,似乎在这一刻得到了巨大的释放和慰藉。

他挺直了几乎被疲惫压垮的腰背,抱拳向众人回礼,声音依旧沙哑却异常坚定,目光扫过身后同样挺立、面带疲惫却充满自豪的特战营兄弟:

“末将只是尽忠职守,顺势而为,仰仗天威。能破关擒敌,减少我军伤亡,保全更多袍泽性命,便是末将之幸!此功,”

他特意侧身,用染血的手指向身后那四百多名虽然疲惫不堪却依旧挺立如松、眼神坚毅如磐石的特战营士兵,“乃我麾下四百七十三名将士,不惧艰险,舍生忘死,用命拼杀,不眠不休,于绝境之中以血肉搏杀换来的!他们,才是首功之臣!”

他铿锵有力的话语,将荣誉归于同生共死的袍泽,赢得了特战营士兵们更加挺直的脊梁和炽热如火的目光,低沉的吼声在队列中响起:“誓死效命!”

“好!好一个尽忠职守,顺势而为!好一个不忘袍泽!有情有义!”

张巡赞许地点点头,眼中充满了对这位智勇双全、敢担大任又懂得收敛锋芒、体恤部下的无双国士的激赏,“待成都平定,伪朝覆灭,本帅必亲自向陛下为你及你麾下特战营全体将士,请首功!此功,无人可夺!当彪炳史册!光耀千秋!”

他的目光转向那五千多垂头丧气、如同待宰羔羊般挤在一起的俘虏时,眼中的温度瞬间降至冰点以下,只剩下凛冽的寒霜和毫不掩饰的、如同看待蝼蚁秽物般的杀意:

“至于这些俘虏……”他冷哼一声,声音如同来自九幽寒狱最深处的寒风,让所有俘虏都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既是杨子钊、晋岳屠城令的帮凶爪牙,手上或多或少都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亦是我军将士血仇之敌!暂且收押,严加看管!打入地牢,枷锁加身!”

“待成都平定,伪酋授首,再行论处!若有异动,格杀勿论!敢有反抗者,立斩不赦!私纵者,同罪!”最后几句,杀气冲霄,如同实质的寒流席卷全场,宣告着对这些“屠夫帮凶”的最终审判。

命令下达,早已被真相激怒、双眼赤红的朱雀军团士兵们,如同出闸的猛虎、扑向羊群的饿狼,凶狠地扑向俘虏队伍。

动作粗暴了许多,推搡、喝骂、甚至拳打脚踢声不绝于耳。

“走!快走!畜生!”

“为死去的乡亲报仇!”

“老实点!杂碎!”俘虏们麻木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更深切的、如同实质般的恐惧,再无半点反抗之心,如同待宰的羔羊,在士兵们充满恨意的驱赶下,踉跄着被押往城西临时搭建的、戒备森严的露天牢笼。

焦黑的废墟之上,朱雀军团那面赤红如血、象征着烈焰与复仇的战旗,在带着血腥、烟尘、灰烬和一丝悲壮、肃杀气息的山风中,猎猎作响,声震四野,如同不屈的号角,宣告着这座吞噬了无数生命的地狱雄关的最终陷落。

一场惨烈而辉煌的胜利背后,是无数生命的消逝和人性的极端拷问。

王玉坤那把焚山的复仇之火,在血淋淋的真相衬托下,完成了从可能的“罪责深渊”到无可争议的“首功巅峰”的惊天逆转。

“掘地三尺!一寸!一厘!就算把这片焦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杨子钊、晋岳这两个畜生给我挖出来!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本帅要将他们挫骨扬灰,扬其灰于粪溷!以告慰城中两万父老兄弟的在天之灵!”

张巡的命令,如同淬了万载寒冰的刀刃,裹挟着北地朔风的凛冽,狠狠劈落在焦臭弥漫、余温未散的废墟之上,每一个字都带着刻骨的恨意与冰冷的杀机,震得残垣断壁簌簌落灰,连空气都似乎被这声音冻结了一瞬。

声音在死寂的断壁残垣间激起刺耳的回响,带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那是连日血战、嘶吼咆哮后喉咙撕裂的痕迹,更添了几分撕心裂肺的悲怆。

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复合气味。

浓烈得化不开的血腥气,像是刚宰杀牲口的屠坊;

焦糊的肉味,带着油脂烧尽的恶臭,钻入鼻腔直抵喉头,引起阵阵反胃;

木头灰烬的呛人气息;还有一股若有若无、却更加阴冷的尸骸开始腐败的气息。

这些气味混合成一种地狱特有的、粘稠得如同实质的气息,死死贴在每个人的皮肤上,钻进鼻腔深处,粘连在肺腑之间,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滚烫的沙砾和腐烂的棉絮。

夕阳的余晖如同垂死巨兽淌出的血泪,吝啬地涂抹在废墟之上。

它将断折的梁木、扭曲的兵器、碎裂的甲片,以及那些层层叠叠、面目全非、姿势扭曲凝固在死亡瞬间的尸骸,投射出长长的、鬼魅般的影子。

这些影子相互纠缠、叠加,覆盖在焦黑的大地上,形成一幅幅诡异而绝望的抽象画。

风吹过残破的关楼箭孔,发出呜咽般的呼啸,时高时低,仿佛无数冤魂在低语、在哭泣、在控诉着那场灭绝人性的屠杀。

士兵们早已被这人间地狱的景象折磨得麻木,但大将军话语中那前所未有的、几乎凝成实质的恨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将他们点燃!

消息早已在死士的口供和溃兵的哀嚎中拼凑完整:杨子钊、晋岳,这两个丧尽天良的畜生,在城破绝望的最后关头,竟下令将关内尚存的近两万民夫——那些为他们搬运滚木礌石、修补城墙、在箭雨中填平壕沟、甚至最后时刻被驱赶着当作人肉盾牌的可怜人——不分男女老幼,尽数屠杀!

此刻,这本就因惨烈血战而沸腾的怒火,如同被泼了滚油,轰然炸裂!

他们不再仅仅是麻木地清理战场、收敛袍泽遗骸的疲惫之师,而是化身成最凶悍的复仇猎犬,眼中燃烧着炼狱的火焰,胸腔里奔涌着滚烫的岩浆!

沉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金属刮擦瓦砾发出令人牙酸的“滋啦”声,撬棍插入焦黑尸体下发出“噗嗤”的闷响,瞬间打破了短暂的死寂,汇成一股充满血腥味和毁灭气息的狂潮,席卷整个废墟。

“搜!给老子一寸寸地搜!连老鼠洞、蛇窝子也别放过!”一个满脸烟灰、眼珠赤红如炭火的老兵嘶吼着,他叫陈大奎,是张小虎麾下的老什长。

他挥舞着豁了口的横刀,疯狂劈砍着一堵半塌的土墙,碎石和尘土簌簌落下,迷蒙了他的视线也毫不在意。

“杨子钊那狗贼!化成灰老子也认得!他那身骚包的玄甲,还有脸上那道疤,就是阎王爷给的记号!给老子仔细翻!”

“晋岳那狗贼!肥得像口待宰的年猪!化成灰也得把他筛出来!为乡亲们报仇!”另一个年轻士兵,李二狗,嗓音因极致的愤怒而撕裂。

他猛地丢掉长枪,直接用双手在灰烬和混杂着碎骨的瓦砾中扒拉。

“报仇!报仇!报仇!”呼喊声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的废墟中响起,汇成一股充满血腥味的狂潮,冲击着这片死亡之地。每一个声音都饱含着失去家园、失去亲人的切骨之痛,每一个名字都像是一把烧红的烙铁,深深烙印在幸存者的心上。

张小挥舞着沉重的厚背战刀,刀风呼啸,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将挡路的焦木梁柱、破碎的拒马、半塌的墙体劈砍得粉碎,木屑和火星四溅。

“狗贼!滚出来!让你虎爷亲手剐了你!三千六百刀!一刀不能少!少一刀老子跟你姓!”他的吼声已经完全嘶哑变形。

他身后的亲兵,如李铁牛、赵老四等人,紧随其后,同样面目狰狞扭曲,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手中的刀枪在暮色中闪烁着渴望饮血的寒光,每一次挥砍、每一次撬动都带着同归于尽的决绝,仿佛眼前的废墟就是他们不共戴天的仇人。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焦灼搜寻中缓慢流逝,如同钝刀子割肉。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头顶的日头无情地西斜,将废墟的影子拉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扭曲,如同无数鬼魅伸出的枯爪,一点点吞噬着残存的光明,也将冰冷粘稠的阴影投射在每一个士兵的心头。

士兵们脸上的黑灰被汗水冲刷出道道沟壑,疲惫像沉重的铅块挂在每个人的四肢百骸,每一次弯腰、每一次翻动瓦砾都变得无比艰难,肌肉酸痛得如同被撕裂。

更深的失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开始无声无息地淹没那狂热的复仇火焰。

关楼核心区域——帅府、粮仓、军械库的废墟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断折的帅旗、烧毁的床子弩机、破碎的明光铠、被踩踏得不成样子的伪朝“蜀”字旗……散落各处,如同战败者最后的残骸,嘲弄着搜寻者的徒劳。

就是不见那两张最令人切齿的面孔——杨子钊的刚硬和晋岳的肥腻。

“他娘的!难道真让这两个畜生插翅膀飞了?”一个络腮胡子的队正,名叫孙彪,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拄着长矛喘息,眼中充满了不甘和浓重的怀疑,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动摇。

“这都翻了几遍了?连个鬼影子都没!”

“放屁!”张小虎猛地回头,血红的眼睛瞪得溜圆,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来,“关城四面都被围死了!老子的人亲眼看着!连只耗子都别想溜出去!他们肯定躲在哪块烂石头下面,哪个耗子洞里装死!给老子继续搜!挖地三尺也得把他们抠出来!”

他咆哮着,一脚踹飞一块焦黑的断木,木屑纷飞。

“虎爷说得对!继续搜!抠也要抠出来!”亲兵们齐声应和,但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动摇,动作明显慢了下来。

几个新兵甚至偷偷揉着酸痛的手臂,眼神茫然地扫视着这片似乎永远也翻不完的废墟。

就在这股令人窒息的绝望气氛如同厚重的裹尸布,几乎要将所有人彻底淹没、压垮最后一丝意志时——

“将军!找到了!这里有东西!”一个在帅府瓦砾堆深处埋头挖掘的士兵,王石头,突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呼喊,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和一丝狂喜的破音。

如同在死水中投入巨石!所有人的精神猛地一震!

无数道目光瞬间聚焦过去,连远处正在与刘志群低声商议、面色铁青的张巡也猛地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射向声音来源!

只见士兵王石头吃力地从一片焦黑的、倒塌的巨型梁柱和沉重的青砖下拖出一物。

那东西被厚厚的灰烬和凝固的血污覆盖,形状狭长,隐约透出金属的轮廓。

他顾不得烫手,用袖子狠狠擦拭了几下,一抹即使在暮色中也无法掩盖的、冰冷的幽蓝寒光骤然闪现!

那是一柄造型古朴、刀身厚重、刃口隐有幽蓝寒光流转的长刀!

刀柄处缠绕着浸透汗渍、血污和油泥的黑色皮绳,末端镶嵌着一块暗沉的玄铁,上面刻着两个古朴刚劲、力透“铁”背的篆字——“断岳”!

“是刀!是杨子钊的‘断岳’宝刀!”旁边一个见多识广的老兵,黄老六,失声叫道,声音充满了震惊和一丝诡异的兴奋,仿佛找到了仇敌的遗物也是一种胜利。

“没错!我见过!就是这把刀!杨子钊从不离身!”

张小虎几步抢上前,一把从王石头颤抖的手中夺过那刀。

入手沉重冰冷,刀身残留着激战后的细微卷刃,血槽中凝结着黑褐色的血块,散发着一股铁锈与血腥混合的气息。

“他娘的!真是那狗贼的佩刀!”他掂量着,感受着刀身的重量,眼中凶光更盛,仿佛握着仇敌的命脉,“刀在……人呢?给老子滚出来!别他娘的装死!”

他挥舞着“断岳”,刀锋划破暮色,发出呜呜的破空声,对着周围的废墟咆哮。

刘志群也快步走来,神色凝重。他从张小虎手中接过刀,入手一沉。

他仔细端详着刀身的花纹,用手指摩挲着刀柄上那深刻入铁的“断岳”二字,冰冷的触感仿佛带着主人末路的绝望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息。

“是杨子钊的‘断岳’无疑。”他抬起头,望向大步走来的张巡,眉头深锁,眼中忧虑深重如墨,“刀在……人却……”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祥的预感,“难道真在火油爆炸中烧成了灰?尸骨无存?还是……趁乱钻进了哪个不为人知的密道或耗子洞?”

这猜测如同一条冰冷的毒蛇,瞬间噬咬着每个人的心,让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又蒙上了一层厚重的、令人窒息的阴影。

校尉赵小营也忧心忡忡地补充,瘦削的脸庞在暮色中显得格外冷峻,绣衣使特有的警觉让他想得更深:“大将军,刘将军所言,令人忧惧。若让此二獠逃脱,天理难容!更恐遗祸无穷,后患无穷啊!”

“杨子钊在蜀地余威犹在,旧部众多,若让他逃出生天,振臂一呼,必能再聚起一股顽抗力量!晋岳更甚,他乃伪帝李玢心腹,伪朝兵部尚书,对伪朝内幕、兵力部署、钱粮储备、官员派系了如指掌!”

“此二人若逃回成都或流窜他处,对我大唐光复蜀地,将是巨大的阻碍!杀了他们,只是图一时之快,却可能埋下更大的祸根!”

他的话语如同一盆冰水,浇在众人心头。

张巡伫立在废墟最高处的一块巨石上,夕阳的最后一丝余晖将他铁青的脸镀上一层冰冷的暗金色,如同庙宇中沉默而威严的青铜神像。

他紧抿的嘴唇几乎要咬出血来,下颌线绷得死紧,太阳穴突突直跳。

找不到主凶,这场用无数将士鲜血和两万民夫冤魂换来的惨胜,仿佛缺失了最关键、最沉重的一环,变得毫无意义,甚至是一种耻辱!

风中那呜咽声似乎更清晰了,不再是低语,而是无数凄厉的哭嚎、愤怒的质问,一声声,一阵阵,撕扯着他的神经,拷问着他的灵魂。

巨大的遗憾和未尽的恨意,如同两块万斤巨石,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心头,让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而灼痛,几乎要将他的胸腔撑裂。

他的手紧紧按在腰间的“青釭”剑柄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青筋虬结如同盘踞的怒龙。

他仿佛能感受到那些死难者空洞的目光,正穿透时空,死死地钉在他的背上,无声地质问着:“将军,我们的仇,何时能报?”

就在这股压抑得令人发狂、足以摧毁任何意志的绝望气氛即将彻底吞噬残存的理智,连张小虎眼中那疯狂的赤红都开始被灰暗的绝望侵蚀时——

“什么人?!站住!再动放箭了!”外围警戒士兵,位于西侧废墟边缘的哨长周武,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断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

紧接着是数十张强弓劲弩上弦时令人牙酸的“嘎吱”声汇成一片,如同毒蛇吐信,瞬间打破了废墟的死寂,也绷紧了所有人的神经!

所有人,包括心如磐石、意志如钢的张巡,心脏都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无数道目光,带着惊疑、紧张、警惕和一丝被压抑到极限、几乎熄灭的渺茫期盼,齐刷刷地循声射向西边烟尘弥漫、暮色四合的方向。

士兵们下意识地握紧了武器,弓弩手屏住呼吸,冰冷的箭头在昏暗中闪烁着死亡的光芒,牢牢锁定烟尘深处。

连张小虎也暂时忘记了愤怒,握紧战刀,死死盯住那个方向。

废墟上只剩下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粗重的喘息。

只见西门方向,尚未散尽的硝烟和渐浓的夜色交织成一片混沌的帷幕,两个模糊的身影,如同从地狱边缘挣扎爬回的幽灵,踉跄蹒跚,艰难地穿透烟尘而来。

前面的身影异常瘦小精悍,身高不足六尺,步履看似踉跄不稳,仿佛随时会倒下,但每一步踏在碎石瓦砾上却发出极其轻微而稳定的“咯吱”声,仿佛每一步都经过精确计算,重心转换间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警惕和一种奇异的稳定韵律,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

他脸上蒙着的湿布早已干硬发黑,紧紧贴在口鼻处,只露出一双布满蛛网般血丝、疲惫不堪却依旧锐利如冰锥的眼睛。

那眼神扫过废墟上如林的刀枪箭簇时,没有丝毫波动,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仿佛世间万物皆与他无关。

他身上的黑色劲装多处撕裂,露出里面同样深色的、闪烁着黯淡金属光泽的软甲,上面沾满了黑灰、泥土和暗沉发黑的血迹,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他自己的。

他身后,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几乎完全依靠着前面瘦小身影的拖拽和支撑才能前行。

那人步履沉重蹒跚,每挪动一步都发出拉风箱般沉重而痛苦的喘息和压抑不住的痛哼,高大的身躯佝偻着,仿佛随时会轰然倒下。

更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每一步都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一个暗红粘稠、深陷下去的血脚印!

他的左手死死捂住腹部,指缝间不断有新鲜的鲜血渗出,染红了半身破烂的衣甲和那瘦小身影的肩背,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只有眼中燃烧着一股不屈的意志之火,支撑着他没有倒下。

他的右手无力地垂着,似乎也受了伤。

最让众人心脏骤停、呼吸几乎停滞的是,那瘦小身影的左手,还紧紧拖着两根粗粝的、沾满污泥、血污和不明秽物的麻绳。

绳索绷得笔直,末端深深勒进他的掌心皮肉,显然分量极重。

绳索的尽头,赫然捆绑着两个如同死狗般、毫无生气的躯体,在凹凸不平、布满尖锐碎石的废墟地面上被拖行着,摩擦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沙沙”声,留下两道清晰而诡异的拖痕。

那两具躯体随着颠簸微微晃动,软绵绵的,如同两袋被随意丢弃的垃圾。

“影七?!”赵小营瞳孔骤然收缩,失声叫道,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丝恍然大悟的震惊。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成都吗?他拖着的是谁?

影七对指向他的数十支寒光闪闪、随时能将他射成刺猬的箭簇视若无睹,如同行走在空旷无人的旷野。

他拖着沉重的负担,在距离张巡等人十步之外——一个既能清晰展示猎物,又处于警戒线外、让弓弩手略有反应时间的微妙距离——稳稳停下。

他甚至没有看那些对准他要害的弩箭,只是微微侧身,将手中拖拽的绳索猛地向前一掼!

动作干脆利落,带着一种完成任务的漠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卸力感。

“噗通!”“噗通!”

两声沉闷的、肉体砸地的重响,伴随着骨头磕碰硬物的细微“咔嚓”脆响,在死一般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如同重锤敲在每个人的心头。

烟尘再次被激起,弥漫开来,暂时遮蔽了地上的景象。

当烟尘稍稍散去,借着士兵们迅速围拢过来举起的火把跳跃的光芒,地上两个被捆得如同待宰年猪、满身血污黑灰、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物体,终于彻底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

左边一人,破烂不堪的玄色内衬依稀可辨,外面罩着的华丽明光铠早已不见踪影,脸上糊满干涸发黑、结块的血污和厚厚的烟灰,头发胡子被烈火烧燎掉大半,露出焦黑起泡、狰狞可怖的头皮和皮肤,散发着一股皮肉焦糊混合着血腥的恶臭。

但那标志性的、如同刀劈斧凿般刚硬的下颌轮廓——烧成灰也认得!正是伪朝剑门关主将,号称“蜀地第一悍将”的杨子钊!

他双目紧闭,似乎陷入深度昏迷,但紧咬的牙关和胸膛那微弱却持续起伏的节奏,证明这个凶悍的生命还在顽强地挣扎。

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用浸过油的牛筋绳死死捆住,手腕处有深可见骨的挣扎勒痕,皮开肉绽。

右边一人则更加不堪入目。

象征着三品大员的紫色官袍只剩下几缕破布挂在身上,里面是沾满泥泞、血污和某种黄白秽物的粗布衣。

肥胖的身体因极致的恐惧而剧烈颤抖,如同秋风中的落叶,涕泪混合着血污在肮脏油腻的脸上肆意横流,糊住了大半张脸,只剩下两只惊恐万状、布满血丝的眼珠在转动,正是伪朝兵部尚书、监军晋岳!

他像一滩烂泥般瘫软在地,裤裆处一片深色的湿痕迅速蔓延开来,浓烈的尿骚味瞬间盖过了周围的焦糊味和血腥气,令人作呕。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漏气般的抽气声,惊恐地转动着眼珠,想要求饶,嘴唇哆嗦着,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拼凑不出来,只剩下无意义的呜咽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身体筛糠般抖动着,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崩溃。

瘦小的黑衣人——影七,微微抬起了头,那双冰锥般的眼睛越过人群,直接看向巨石上的张巡。

干涩沙哑的声音像是砂纸摩擦着生锈的铁片,却异常清晰地穿透了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带着铁血的冰冷和不容置疑的完成感,没有任何修饰,没有任何情绪起伏:

“影七奉令潜入,擒获伪朝剑门关主将杨子钊、监军晋岳于此!”

他的汇报简洁到近乎冷酷,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与己无关的任务。

现场顿时一片死寂!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