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春花的鬼影轻笑了一声,那笑声比哭还难听:
“我怎么肯?夫妻一场,他病着,我怎能抛下他?并且我也知道,我的身体也已经到了极限,无非是晚一天两天也会闭上眼睛离开,可开儿不能耗在这里等死啊,那孩子瘦得只剩一双大眼睛,他看着我,一句话都不说”!
胡春花又沉默了许久,阴风在它周身打着旋,带着股化不开的悲凉。
“挣扎了整整一夜,我和老头子并排躺下,让开儿跪在我们跟前,我说,我留下来陪你爹,能多活一日是一日,好歹死在一块儿,也算没白做一场夫妻,让开儿自己往南走,碰碰运气,兴许没有我的拖累,他还能活下去,一家六口啊,能活一个是一个吧”!
“开儿哭着不肯走,我捡起地上的石头,假装要砸死自己,逼着他离去,他才给我们磕了三个响头,站起身抹着泪,一步三回头地跑了”。
她的鬼影晃了晃,像是站不稳一般,
“我守着老头子,他弥留的时候说,这辈子值了,就是对不住我,没让我过一天好日子,并说,死后两人也不要再分开,,正好,这附近有一个土坑,于是,我俩就艰难的爬了进去,抱在一起,等待着死亡的降临”,,
听到这里,几人唏嘘不已,陈诚眉头微蹙,指尖捻着道诀的动作缓了下来,眼里那股凛然的锐气淡了些,多了几分复杂,曹莽红着眼睛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重重叹了口气,那声叹息在寂静里显得格外沉,苗尘垂着眼,睫毛在眼下闪动着,方才那点戏谑之意早已不见踪影。
三人皆是走南闯北见过不少生死离别的人,可听着胡春花这字字带血的往事,仍忍不住心头唏嘘,在那样人命如草芥的年月里,这份宁死不肯相负的情意,比金石还要坚硬,而旁边的灵儿早已忍不住,紧紧的握着陈诚的一只手,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打了几个转,终于顺着脸颊滚落下来,滴在衣襟上洇出一小片湿痕,她捂着嘴,怕自己哭出声来,可肩膀还是控制不住地轻轻颤抖着。
原来这个满脸皱纹,透着凶戾的老太婆,竟有这样贞烈的性子,寻常人在生死关头,只求自保尚且不及,她却宁愿留下来陪着病入膏肓的老伴坦然赴死,只想着“死在一起也算死得其所”,这份情意,让它先前那点可怖的模样,忽然就变得不那么可怕了,灵儿望着胡春花那单薄的鬼影,心里酸酸的,竟对这个老太婆生出几分怜惜来。
“后来”,
胡春花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是老头子先走的,就静静的躺在我的身边,双眼闭着,走的很安详,而我在弥留之际,忽然听到了开儿在坑边的呼喊声,我知道他始终舍不下我和他爹,我并不想拖累他,于是假装已经死了,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开儿是个孝顺孩子,不忍心我俩暴尸荒野,就用一双手硬是一捧土一捧土把我们给埋了”,,,
“再后来,我和老伴竟然都有了灵魂意识,后来才感觉到,这里竟然有一丝丝地煞阴气滋养着我们,这些年,我俩一直就躲在自己的骸骨里,从没害过任何人,而前几天”,,,
胡春花忽然加重了语气,带着一丝凶厉道:
“一群年轻人竟然把我老伴的头骨和部分骸骨挖出,然后暴晒于太阳下,我们生前发誓死了以后也不会再分开,却让这个无知的混蛋硬生生的把我们拆散,还让我老伴的阴魂魂飞魄散,你们说,我该不该找他报仇”?
胡春花最后几句几乎是咆哮出声,彰显出它的愤怒之情,然后再不言语,似乎是等待着他们的审判。
陈诚几人也默不作声,一时间时间像是沉寂了下来,陈诚也在想,假如别人硬生生的把自己和三个老婆弄死再拆散,他会怎么办,结果毋庸置疑,换做是他,他也一定会杀了这些人,别说让对方魂飞魄散,便是掀翻了这天,他也做得出来,恐怕早已血洗了那户人家来泄愤,可是,现在呢,该怎么办?法有常规,道有戒律。胡春花纵有冤屈,伤及无辜终究是错,吴奎纵然有错,罪不至死,更不能牵连家人。
陈诚缓缓吐了口气,目光在胡春花鬼影上转了一圈,指尖轻轻叩着掌心,一时竟也没了主意,这僵局,该如何破!
“唉,胡春花,这么说来,你也是个可怜之人。”
苗尘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怅然,他缓缓站起身,对着那鬼影拱了拱手,语气诚恳:
“老道我虽是方外之人,见惯了生死别离,却也被你们‘生同床,死同穴’这份不离不弃的情意所折服”。
他这一个动作让胡春花的鬼影微微动容,没想到这个老道对待它会如此客气,而一边的陈诚,也微微点着头,心里一阵赞许,对错分明,不论对方是人还是鬼,都能感到对它的敬重!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
“可你想没想过,若是真杀了吴奎那后生,你一时解气,却因果缠身,再难化解,你离魂飞魄散也就不远了,这恐怕不是你老伴愿意见到的。再说,那几个年轻人多半是无知者无畏,并非存心要拆散你们”!
苗尘看着它,眼中带着期许:
“你看这样如何?明日我便让他们找回你老伴的遗骸,再将你的骨殖也从这老宅地下寻出来,让他当面给你磕头道歉,然后再找一处山清水秀的风水宝地,让你们二人重新合葬,了却生前遗愿,之后,我再为你诵经超度,助你洗去怨气,早日入轮回,重新投胎做人,可好”?
胡春花沉默了片刻,周身翻涌的黑气似乎平复了些,却依旧透着股化不开的悲凉,她忽然冷笑一声,声音比方才更冷了几分:
“阴魂都已经魂飞魄散,找回来的无非就是几把骨头而已,再合葬又有什么意义?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