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香居的炊烟照旧在清晨漫过墙头时,杨明汐已经站在灶台前熬新一锅梨膏了。
清远和清泉就睡在东厢房,隔着窗纸能听见清远翻身的动静,清泉倒是睡得沉,偶尔发出一两声梦呓,像只贪睡的小猫。
杨明汐握着木勺的手轻轻晃了晃,琥珀色的膏子在铜锅里打着旋,甜香混着水汽漫上来,熏得她眼眶发烫。
“醒了?”陆锦棠走进灶房,手里攥着刚劈好的柴,“我去叫他们起来?”
“再让他们睡会儿吧。”杨明汐往灶里添了根柴,火苗“噼啪”舔着锅底,“在老宅怕是没睡过安稳觉。”
陆锦棠没说话,只蹲在灶前帮她拨了拨火。
火光映着他眼角的细纹,杨明汐忽然想起刚到梨香居那几天,他也是这样蹲在灶前,看她笨手笨脚地学熬梨膏,那时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跟着他,日子就不会错。
可现在她记起来了。
记起陆府后院那棵比老宅梨树还粗的古梨,记起清远出生那年,陆锦棠在梨树下给她搭的秋千,记起清泉周岁时,抓周抓了支梨木小笔,笑得口水直流。
那些被兵灾碾碎的日子,原来一直藏在她骨头缝里,被梨香浸得发甜,也浸得发疼。
“娘,我们没偷懒。”
东厢房的门“吱呀”开了,陆清远站在门口,蓝布衫的领口系得整整齐齐,陆清泉跟在他身后,揉着眼睛打哈欠,发梢还翘着。
杨明汐赶紧擦了擦眼角,笑着招手:“快来,刚熬好的梨膏,蘸饽饽吃。”
清泉先跑过来,鼻尖在碗沿转了转,眼睛亮得像落了星子:“比老宅的甜。”
“那是,你娘放了三斤冰糖。”陆锦棠敲了敲他的脑袋,清远却站在原地没动,看着灶台上摆着的梨木砧板,那是陆锦棠前几日新刻的,边角还带着毛刺。
“爹,我来吧。”清远走过去拿起菜刀,架势竟有模有样,“在老宅常帮张婶切菜。”
杨明汐的心像被针扎了下。
张婶是陆府的老仆,当年兵灾时带着两个孩子躲进地窖,才保住了性命。她能想象出清远怎么踩着小板凳够灶台,怎么学着生火,怎么在寒夜里给弟弟掖被角。
这段时间,她在梨香居守着安稳,孩子们却在老宅替她扛起了日子。
“娘给你缝的新鞋呢?”杨明汐忽然注意到清远还穿着那双磨破底的布鞋。
“收起来了。”清远低头切着萝卜,声音闷闷的,“舍不得穿。”
清泉嘴里塞着饽饽,含混不清地接话:“哥说要留着,等……等回家再穿。”
“这里就是家啊。”杨明汐的声音有些发颤,陆锦棠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让她稳了稳神。
那天下午,杨明汐找出陆锦棠藏着的绸缎,想给孩子们做件新衣裳。剪刀刚裁开布面,她的手突然顿住了。
碎片段又涌了上来。
是陆府正厅的匾额,“忠勇堂”三个金字在火光中炸裂;是丈夫陆锦棠披甲的背影,铁甲上沾着的血珠滴在青石板上,像极了今天溅在地上的梨膏;是在边境时,她把清远和清泉推进地窖时,陆锦棠塞给她的那枚虎符,冰凉的铜器硌在掌心,他说:“阿汐,守住我们的小家,等我回来。”
虎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