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太傅”四个字像道惊雷劈在陆锦棠头顶。
他猛地抬眼,视线扫过满室愁容的亲人,最终落在窗外那棵老梨树上。月光透过枯枝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张无形的网。
一个被他刻意压在心底的念头,如同破土的毒藤,瞬间缠住了他的心脏。
春末他离京前,曾在宫门外远远见过陛下一面。那时陛下刚处理完政事,眉宇间虽有倦色,却带着股沉静的锐气,眼神清亮,像藏着星辰。
可上个月他在清溪镇收到的家书里,清远提过一句“新帝阅兵时,声音比以前粗哑了许多,走路也有些跛”,当时只当是陛下染了风寒,并未深思。
还有陆大曾说过,珩王去年冬天进过一次宫,彻夜未出,第二天宫里就传出陛下偶感风寒,需静养三月的消息。
那三个月里,所有奏折都由珩王代为批阅……
陆锦棠的指尖骤然冰凉,连呼吸都变得滞涩。
难道……
他不敢再想下去,可那两个字却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心上——
替身。
若如今的皇帝是替身,那真正的陛下在哪里?是被囚禁了,还是……
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疼痛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阿宁的失踪,太后的失势,珩王的跋扈,还有陆家平白遭的这场祸事……所有散落的珠子,突然被一根无形的线串了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真相。
“锦棠?你怎么了?”杨明汐察觉到他脸色不对,伸手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指尖触到一片冰凉。
陆锦棠猛地回神,对上妻子担忧的目光,又飞快地扫过老太爷和父亲——他们还在低声抱怨着朝政,浑然不知自己方才的话,像把钥匙,打开了潘多拉的魔盒。
他迅速敛去眼底的惊涛骇浪,端起碗,用粗糙的米饭掩盖住喉间的干涩:“没什么,许是路上受了寒。”
话虽如此,后背却已沁出一层冷汗。
若真是替身……这南陵的天,怕是早已变了颜色。
而他们陆家,还有无数像陆家一样的人家,不过是这场惊天阴谋里,随时可以被碾碎的棋子。
残烛“噼啪”爆了个灯花,照得陆锦棠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他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来,冻得骨头缝都在发疼。
这场家,回得比他想象中,要凶险得多。
萧承煦之前是有一个替身的,专门帮他安抚后宫妃嫔,好像中间他身边的太监总管李德全又找过一个替身,但是野心太大,不是被太监总管处理了吗?
难道那人是珩王的爪牙。
还有太监总管?
那真正的皇帝是不是皇陵事件之后就消失了?
陆锦堂陷入了回忆,皇陵事件,是他这三年多来永远不敢去回忆的伤痕,因为这件事,他被指责通敌叛国,因为这件事,杨明汐沉睡三年……
建丰,萧承煦登基后改的年号,寓意开创盛世,丰收富足。
建丰二年,秋。
秦岭深处的皇陵禁地,连日来的阴雨终于酿成山洪。浑浊的黄泥水裹挟着断木碎石,冲垮了祭祀队伍后方的侍从营地,惊得銮驾旁的御马扬蹄长嘶。
“护驾!快护驾!”
尖利的呼喊刺破雨幕,内侍总管李德全扑在銮驾前,枯瘦的手指死死攥着缰绳,花白的发辫被雨水打得湿透,贴在蜡黄的脖颈上。
他抬头望向銮驾内,那道明黄色的身影静坐着,隔着被雨水模糊的窗纱,看不真切面容。
“陛下?”李德全的声音发颤,不是怕洪水,是怕那扇窗后没有回应。
三日前,祭祀大典刚毕,皇帝萧承煦执意要独自留在地宫偏殿,说是要“与列祖列宗说说话”。
李德全苦劝无用,只能在外守着。直到子时,地宫方向传来一声闷响,随后便是诡异的寂静。等他带人撞开被从内部锁死的殿门时,殿内空无一人,只有地上一滩尚未干涸的血迹,和半截断裂的龙纹玉佩。
此刻的銮驾里,自然不是萧承煦。
李德全喉结滚动,再次压低声音:“沈先生,莫怕,老奴在。”
窗纱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回应,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怯懦:“李……李总管,水快漫过来了。”
李德全心头一紧,这才意识到山洪已逼近銮驾。他厉声指挥禁卫:“快!抬銮驾上山!不惜一切代价护住陛下!”
混乱中,没人注意到,一名身着羽林卫服饰的男子悄然脱离队伍,钻进了密林。他腰间的令牌在雨水中闪了一下,不是禁军的制式,而是刻着一个隐晦的“珩”字。
三日后,京中收到消息:圣驾遇山洪,幸得护驾及时,龙体无恙,只是受了惊吓,需在行宫静养,暂不返京。
消息传回紫禁城时,坤宁宫内,皇后正捻着佛珠,听新晋的淑妃抱怨皇帝又多日未踏足她的承乾宫。
皇后眼皮都没抬,只淡淡道:“陛下忙于国事,你们这些年轻人,少些痴心妄想。”
淑妃撇撇嘴,刚要反驳,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的高唱:“陛下驾到——”
众人一愣,随即慌忙起身接驾。
明黄色的身影踏入殿门,步伐略显踉跄,脸上带着病后的苍白。他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淑妃身上,露出一个浅淡的笑容:“爱妃近日可好?”
那笑容、那语气,与往日的萧承煦别无二致。淑妃心头一暖,正要上前,却见皇帝身边的李德全不着痕迹地咳了一声。
“陛下刚回,龙体欠安,诸位娘娘还是先回吧,容陛下歇息。”李德全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众人虽有不舍,也只能告退。淑妃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见“皇帝”正由李德全扶着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那是萧承煦思考时的习惯。她这才放下心,唇角噙着笑意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