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的烛火摇曳,将萧承煦的影子拉得很长。他指尖捏着一枚磨得光滑的鸳鸯锁,锁身上刻着的“宁”字已有些模糊——那是他当年亲手为陆德宁打造的及笄礼,陆德宁带着三胞胎离开时,唯独留下了这枚锁。
“文烬,”他忽然开口,声音里带着未散的沙哑,“算算日子,念安他们该会跑了吧?他们母子四人应该安全吧!阿宁那么聪明,肯定会绝尽全力保护孩子的,她一定会受很多委屈的吧!一个人带三个孩子,还要隐藏自己的踪迹……”
沈文烬正在研墨,闻言动作一顿。
三胞胎的名字是萧承煦在陆德宁刚生下三胞胎时,根据陆德宁的意愿取的。长子念安,次子念辰,三子念昀,取的都是平安安宁的意思。
他放下墨锭,从袖中取出一卷画轴:“臣昨日画了幅百子图,陛下瞧瞧?”
画中是一群嬉戏的孩童,有爬树掏鸟窝的,有蹲在地上玩泥巴的,眉眼间竟都有几分三胞胎的影子。
萧承煦盯着画中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那姑娘正举着半块桂花糕,往旁边两个虎头虎脑的男孩嘴里塞,眼眶忽然就热了。
“三年多了,”他低声道,“派出去的人换了三拨,查到的线索不是断了就是错的。阿宁性子柔,可认准的事比谁都倔,她会不会……是不是还在怪朕?”
沈文烬沉默片刻,提笔在画角添了只衔着信笺的鸽子:“陛下忘了?当年珩王制造皇陵事件,陆家受牵连最广,摄政王妃还因此昏迷,您又下落不明,贵妃娘娘没有母家依赖,她的出逃,是为了护着您才带着孩子走的。
她留下的那封血书里说,‘待君扫清迷雾,妾自携稚子归’,她从不是会记恨的人,您忘记了她刚知道怀上三胞胎的时候,为了孩子的健康,不也是出走了吗?”
正说着,殿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暗卫统领单膝跪地,呈上一只绣着海棠花的香囊:“陛下,江南传来消息,在苏州城外的杏花村,有人见过带着三个三岁孩童的妇人,这香囊是从那户人家窗台上捡到的。”
萧承煦猛地攥紧香囊,那针脚他认得,是陆德宁独有的缠枝绣。
三年来压在心头的巨石终于松动,他起身时带倒了案边的笔架,墨汁溅在龙袍上也浑然不觉:“备车,朕要亲自去江南。”
沈文烬看着他颤抖的背影,默默将那幅百子图卷好——他知道,这次或许真的能找到了。
苏州城外的杏花正开得烂漫,白瓣沾着细雨,像一场永远下不完的雪。
萧承煦换上便服,跟着向导走在青石板路上,鼻尖萦绕着泥土与花香,心跳却比当年在沙场厮杀时还要烈。
“就是前面那户带篱笆院的人家,”向导指着不远处,“那妇人姓陆,带着几个娃住了快两年,平日里靠绣活换些米粮,性子寡言,却心善得很,村里娃都爱往她家跑。”
萧承煦的脚步顿在篱笆外。
院里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夹杂着一个温柔的女声:“念安慢点跑,别撞着弟弟妹妹。”
那声音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他积压三年的思念。他扶着篱笆的手微微发颤,木片上的毛刺扎进掌心,疼得他眼眶发酸。
陆锦棠上前轻叩柴门,然后退到了一旁,一个穿着青布裙的妇人掀开竹帘走出,鬓边别着朵新鲜的杏花。
她抬头时,萧承煦忽然不敢呼吸——是陆德宁,只是眼角多了些细纹,双手布满薄茧,再不是当年那个养在深闺、十指不沾阳春水的模样。
“请问……”陆德宁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男人,手里的绣花绷子“啪”地掉在地上,丝线缠成一团。
院里的嬉闹声戛然而止。
三个约莫四岁的孩子探出头来,最大的男孩眉眼像极了萧承煦,伸手拉住陆德宁的衣角:“娘,这人是谁呀?”
“念安……”萧承煦的声音哽咽,他想上前,脚却像灌了铅。
就在这时,屋里又跌跌撞撞跑出来三个更小的孩子,约莫两岁光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抱着个男娃的脖子,另一个男娃拽着前面女孩的衣角,奶声奶气地喊:“姐姐,要花花!”
陆德宁慌忙将六个孩子护在身后,脸色发白:“陛下?……您怎么来了?”
萧承煦的目光落在那三个更小的孩子身上。
他们眉眼间既有陆德宁的温婉,也有几分他自己的轮廓。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酸涩与茫然交织——这三年里,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屋内的八仙桌上摆着粗瓷碗,里面盛着刚蒸好的米糕,还冒着热气。六个孩子挤在长凳上,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萧承煦,却不敢说话。
念安偷偷从碟子里拿起块米糕,塞给身后的念辰和念昀,又给妹妹念玥递了一块,小大人似的模样让萧承煦鼻尖一酸。
倒是最小的那两个男娃,大概是不怕生,举着手里的布老虎晃了晃:“娘,这个叔叔是谁呀?他长得和哥哥好像。”
陆德宁的手指绞着围裙,低声道:“那是……你们的爹爹。”
孩子们都愣住了。念安皱起小眉头:“爹爹?不是说爹爹去很远的地方打仗了吗?”
萧承煦握住陆德宁的手,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阿宁,”他声音发哑,“这三个孩子……”
“是三胞胎,”陆德宁垂着眼,睫毛上沾着细碎的水珠,“您被囚漠北的第八个月生的,大的叫念玥,是姑娘,中间的叫念宁,小的叫念君。”
念玥、念宁、念君——每一个名字里都藏着她的牵挂。
萧承煦忽然想起沈文烬画的那幅大树图,原来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这棵被蛀虫啃噬的树,竟还在拼命扎根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