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氏往前凑了凑,手肘轻轻搭在案边,眼神格外认真:“往后阿汐掌家,内院的事您尽管吩咐我。不管是宴饮的筹备,还是各院的用度,我都能打理得妥妥帖帖,让她能安心管外头的铺子、庄子。
前几日阿汐去绸缎庄对账,我还跟去了一趟,看着她跟供货商说布料的成色、算回款的日子,心里头佩服得紧。
我还想跟她多学学,比如怎么看账本里的疏漏,怎么跟人打交道不亏了自己——说不定往后,我也能帮她管管小些的铺子,多添份力。”
陆老太看着谢氏眼里的光,手里的佛珠又转了两圈,笑意更深了些。
她抬手拍了拍谢氏的手背,掌心的温度暖得人心安:“好,有你这话,我就省了不少心。阿汐那孩子性子刚,有你帮衬着内院,她在外头也能少些牵挂。回头我跟阿汐说,让她有空就带你多看看铺子的事,你们姐妹之间互相帮衬,陆家的日子才能更稳当。”
陆老太看着她们坦荡的神色,眼眶也有些热。她活了一辈子,见多了家族里为了掌家之位争得你死我活的事,却没想到,自己的儿媳和长孙媳,能这么敞亮,这么顾全大局。
“你们能这么想,我就真的放心了,”陆老太的声音有些哽咽,她抬手擦了擦眼角,“陆家不是哪一个人的,是咱们一大家子的根。这根,从来都不是靠男人撑着,是靠咱们女人——靠咱们齐心,靠咱们肯为这个家付出。只要你们娘们齐心,阿汐肯出力,你们肯帮衬,陆家的根就扎得深,长得壮,就算遇到再大的风浪,也倒不了。”
烛火轻轻晃了晃,映着三人的身影,缠在一处,暖得像一团火。
檀香还在飘,糯米藕的甜香还没散,窗外的月光洒进来,落在紫檀木匣子上,也落在三人交握的手上。
陆母看着陆老太,笑着说:“娘,往后您就安心养病,陆家的事有我们呢。您还得看着阿汐把陆家管得更好,看着玄孙们考上功名,看着陆家一代比一代强。”
谢氏也跟着笑:“是啊,祖母,您还要享清福呢。等明年春天,咱们一起去北庄看油菜花,阿汐妹妹说,北庄今年种了好多油菜花,春天开起来,金灿灿的,可好看了。”
陆老太看着她们的笑脸,也笑了,这一次,笑意终于抵到了眼底,暖得像春日的阳光。她知道,陆家的担子,她终于可以放心地交出去了;陆家的未来,也终于有了靠谱的托付。
夜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带着些凉意,可西花厅里,却暖得让人心里发颤。
那盏参茶还温着,那只紫檀木匣子还放在桌上,那三个人的身影,还交握在一起——陆家的故事,还长着呢。
正说着,门外传来丫鬟轻细的脚步声,回话道:“老太太,十三奶奶过来了,说给您送新晒好的陈皮。”
陆老太抬眼看向门外,又转头对谢氏笑了笑:“你瞧,说曹操曹操到。正好,你们妯娌俩也聊聊——往后这陆家,还要靠你们呢。”
谢氏站起身,理了理裙摆,脸上的笑意比方才更真切了些。
她跟着陆老太看向门口,心里再没有半分紧张,只剩踏实——原来不必非要掌家才是有用,把自己分内的事做好,陪着家族一起走下去,也是一种安稳的担当。
……
夜风裹着院角桂树的淡香,悄悄溜进正厅。
陆老太听着谢氏的话,指尖摩挲着紫檀佛珠,缓缓抬眼望向厅外——一轮明月刚跃过青砖院墙,清辉像揉碎的银箔,洒在糊着细纱的窗纸上,又漫进厅内,在案头的青瓷瓶上镀了层薄霜。瓶里插着的几枝晚菊,花瓣上还沾着白日的露水,在月光下泛着温润的光。
“阿汐这孩子……”陆老太的声音轻了些,却裹着化不开的暖意,像是对着月色回忆旧时光,“刚嫁进来那回,红嫁衣衬得她脸儿比胭脂还艳,手里攥着份写得工工整整的陪嫁清单,却没急着递过来,只规规矩矩跪在蒲团上给我磕头。
抬头时,那双眼亮得像盛了星星,不怯生,也不张扬,只说‘祖母放心,往后我便是陆家的人,定守本分、尽心力,不负陆家’。”
她顿了顿,嘴角牵起浅淡的笑:“那时候我只当是新媳妇的客套话,想着这姑娘性子爽朗,待人热络,是个能和家里人处得好的。可后来看她管绸缎庄、理田庄,才知道这‘爽朗’底下,藏着‘无畏’的胆气,还有‘大度’的胸襟。”
一旁的陆母端着茶盏的手顿了顿,附和道:“娘说得是。上月南边绸缎庄出事,我听说那几日连着下暴雨,官道上的泥能没过马蹄,阿汐却连夜就带着账房走了。
随行的丫鬟回来学舌,说马车陷在泥坑里,车轮子卡在石缝里,阿汐竟脱了外袍,披着件粗布蓑衣,挽着裤脚就跟着车夫一起推马车。雨水顺着她的发梢往下滴,溅得满身泥点,她却还笑着跟车夫说‘加把劲,早到一日,绸缎庄就少亏一日’。”
“到了绸缎庄,她连口热汤都没喝,就拉着供货商对账。”陆老太接过话头,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那供货商是江南有名的‘老狐狸’,仗着今年江南绸缎减产,一口咬定要涨三成价,还说‘要么按新价拿,要么就等着断货’。
账房先生急得直跺脚,阿汐却没恼,反而叫人端了杯热茶给那供货商,坐下来跟他算细账——她说‘李老板,您这铺子一年要出五千匹绸缎,陆家常年在您这拿两千匹,占了近半的份额。您若涨三成,我固然要多花银子,可您想想,其他客商知道您坐地起价,往后还敢跟您长期合作吗?’”
她模仿着明汐当时的语气,沉稳又有条理:“‘不如这样,您仍按原价给我供货,我不仅跟您签三年的长期合约,还把城西张记布庄、北街的成衣铺都介绍给您——那些铺子都是我相熟的,每月也得要上千匹绸缎。这样算下来,您不仅没亏,反而能多赚两成利,您看如何?’”
“那供货商愣了半天,最后拍着桌子说‘陆幺奶奶这脑子,真是比男子还灵光’,当场就签了合约。”陆老太笑着摇了摇头,“你说这孩子,遇事不慌不忙,既不怯着对方的势,也不蛮干硬争,这‘无畏’不是傻大胆,是心里有底气,手里有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