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国轩立在旗舰的将台上,用望远镜扫视着远处的泗门滩涂,方才还带着骄横之气登陆的郑军兵马,此时已经退潮一般狼狈的退了回来,海滩上几面被遗弃的旗帜,歪斜地插在泥泞的海滩上,无声地诉说着这场突如其来的失败。
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与海腥混合的怪异气味,溃兵们惊魂未定,不少人身上带伤,相互搀扶着逃回浅水区,争先恐后地爬上接应的小船,仿佛身后那片看似寂静的盐场里藏着噬人的猛兽。
与此同时,远处的炮台山和临山盐场升起几面鲜亮的红旗,似乎是在停泊在海面上的船队邀战的信号,又像是一记响亮的耳光,抽到那些自以为无人敢抵抗的联军兵将脸上。
“完喽!”刘国轩笑了笑,将望远镜插回镜筒之中,心里半是无奈半是幸灾乐祸,却对刚刚的失败丝毫不在意,抽出腰间的短铳,慢条斯理地用一块绒布擦拭着,仿佛刚才滩涂上的溃败与他毫无关系。
一旁的冯锡圭却是怒气冲冲,白皙的面孔因愤怒而涨得通红,见刘国轩这么一副淡然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声音尖利的质问道:“督帅,这打的是什么仗?啊?这才刚碰面,一个像样的抵抗都没见到,就折损了数百人马,灰头土脸地败退回来!才开始登陆就如此损兵折将,如何向王爷交代?您身为大军主帅,不去布置军务再次进攻,还有心思在这里擦铳?”
刘国轩擦拭短铳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直到将短铳的每一个部件都擦拭得锃亮,他才缓缓将其插入腰间的牛皮鞘中,然后抬起那双深邃而平静的眼睛,看向气急败坏的冯锡圭。
“冯监军这话说的不厚道,本帅要向王爷交代什么呢?倒是你冯监军,得好好想想如何向王爷交代!”刘国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瞬间压下了冯锡圭的咆哮:“登陆之前,本帅就说过,首先要以火炮覆盖临山盐场,进行至少三轮以上的炮击以进行火力侦察,再以小股精锐,在炮火掩护下登岸,摸清沿岸的情况,再决定大军登陆之策。”
“不知当时是哪一位说我大军浩荡而来,沿海渔民、盐场盐工,在我舰炮之下必然不敢抵抗、定然逃散一空?是谁催促着大军登陆,轻敌冒进,以至此败,先折一阵、徒损锐气?”刘国轩淡淡的笑着,看在冯锡圭的眼中,却满是嘲讽之色:“所以说,本帅要向王爷交代什么呢?本帅还想现在就直接回台湾去,到王爷面前打擂台呢,不知监军愿不愿意跟本帅一起呢?”
这番话如同冰冷的盐水,泼在了冯锡圭的痛处,他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羞恼交加,却一时找不到话来反驳,憋了半天,才色厉内荏地吼道:“刘督帅!你何必在此强词夺理?眼下不是追究谁对谁错的时候,咱们抄掠余姚,讲究的是一个‘快’字,当务之急,是立刻给我拿下那个该死的盐场!那里卡住泗门滩涂,我们的大船没法靠近,里头的食盐也是重要的物资,咱们登陆之后,也需要一个立足之处!”
“刘督帅,且请立刻鸣鼓强攻!临山盐场完全在我船队火炮射程之内,以炮火掩护兵马强行登陆,然后强攻临山盐场!红营的大军不在这里,盐场之中最多也就是一些盐工、田兵、村民什么的,只要纵兵强攻,必然唾手可得!”
刘国轩闻言,却只是冷冷一笑,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冯锡圭,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冯监军,你在军中只负责监察之事,本帅才是王爷亲封的一军之主帅,如何用兵,何时进攻,自有本帅的计较!何时轮到你这个监军,在此对本帅的军令指手画脚,越俎代庖了?”
冯锡圭勃然大怒,气血上涌,正要斥骂,刘国轩忽然话锋一转:“不过嘛,本帅也不是听不进建议、独断专行之人,既然是冯监军的建议,本帅就遵照执行便是,传令各船炮击临山盐场,陆师准备抢滩登陆!”
刘国轩把那句“冯监军的建议”咬得很重,身边的亲兵将领对刘国轩的心思心知肚明,传令之时,纷纷就打着冯锡圭的大旗,冯锡圭正在气头上,也没心思去分辨刘国轩给他挖的坑,见刘国轩“服软”,冷哼一声拂袖离去,隔着刘国轩好一点距离,用望远镜扫视着海岸。
刘国轩也没有再理会他,放眼看向远处的临山盐场,船队之中响起一阵阵鼓号之声,旋即便是轰鸣的炮声次第响起,火炮喷涌的硝烟瞬间便在海面上织起一片惨白的薄雾,炮弹在空中划出一道道狰狞的轨迹,如同恶龙一般扑向临山盐场。
盐场内外,被砸出一道道泥土形成的“喷泉”,石墙前用土袋垒成的防炮墙也不时被砸出一个个凹坑,从里头流出的都是白花花的宝贵食盐,落在地上堆成一座座小山,有些炮弹落进盐场之中,砸在各种建筑之上,激起一阵阵土木飞溅,盐场一侧一排木制的房屋,哗啦啦的垮塌了下去。
临山盐场里头却是一阵诡异的寂静,甚至都看不到几个活动的人影,仿佛里头的守军已经在炮击之前就逃散一空,更远处的炮台山上则出现了几面醒目的大旗,有节奏的摇动不停,显然是山顶上的观察哨,正在为盐场里头的守军指引和传递着郑军的动态。
更多的小船和舢板从各式战船和运输船上被放下,用抓钩搭在大船旁边,郑军的陆师兵将踩着绳网下到小船舢板上,再接收大船上吊下来的武器装备和轻型火炮,然后解开抓钩,船首坐着的低级将领敲着小鼓,引导着船上的郑军兵将有节奏的划桨,向着滩涂方向划去。
炮台山上也响起火炮的轰鸣,炮弹在海水中砸出一道道水柱,偶尔能够直接命中,或用水柱掀翻郑军的小船,但郑家的陆师也大多识水性,小船翻沉,装备武器丢了个干净,兵将却还能从浅海一路游到岸上来,损失微乎其微。
刘国轩扫视着海面上密密麻麻如同蝗虫一般扑向滩涂的小船,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声微不可闻,很快便消散在海风与隐约传来的战鼓声里。